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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靖見若虛穎悟非常, 十分歡喜。 一日,與着虛談及性命之理。若虛問曰:「世間以何物方能形容『性命』二字?」李靖曰:「心如堂上坐著一個官員,這官員的職分便是性。蓋有職則為官,無職則為民也。這職分中所任之事,便是性中之理,即仁、義、禮、智是也。這官人發政出令,因時制宜,即是性道流行。承宣天命而見之於行事,忠、孝、廉、節是也。政之或寬或慢,或暴或殘,乃氣質之性,君子所不任者也。這官人入則群趨眾奉,出則後擁前呼,猶人五官百骸,憑精氣而為生命者也。故曰理以成性。理者虛而周流,亙古常存,性中之命也。氣以成形,形者有生有死,精氣假合之命也。所以下士養形,上士養心。」若虛心聞至理,遂不願為官,欲回家參學理數。拜別師父、師母,李靖送至十里長亭,囑曰:「天命之性,如水之清;氣質之性,如水中着了些醬醋在內。鑿喪了天性,違背了天命,將欲返本還元,或埋之以土,或澄之以砂,所以聖人教人,要正心誠意,方可復轉天良,明心見性。吾觀汝志氣清明,必是神仙中人物。汝去吾別無所托,但遇英雄豪傑才堪國用者,即修書薦來,吾必厚遇。」若虛會意,答曰:「門生知道。」二人又珍重一回,方纔撒手而別。
不言李靖回府,卻說若虛因南陽兵亂,從東路而回。行了半月,已到朱仙鎮。住在店中,卻往街上散步,見一座不周不正的草店門首,掛着兩行隷字,上寫道:
天下無難事,世間有難人。
人難因運難,運難難上難。
天下無易事,世間有易人。
人易因運易,運易易上易。
心田居士題
若虛是個愛字之人,上前細看,見筆筆風流,字字端正,生氣勃勃,如春園之草,精神洋洋,若游水之魚。詩中意味,乃英雄遇困厄而無告之語也。因問店家道:「此詩何人所題?」店主連忙答道:「此是山東一位客人寫的,先生莫非有買字之意? 」 若虛道:「斯文同骨肉,你可引我進去看他。」店主引至客房,指着道:「那病不死的一個殭屍就是!」若虛近前一看,見這大漢身長九尺,濃眉大眼,面黑無須,憔悴如柴。頭枕兩隻竹節鋼鞭,懨懨而臥,病在床上,灰塵勃勃裹體,衣中穢跡淋淋。若虛見了,心中淒慘,叫聲:「仁兄!奈何遭此重厄?」那大漢睜開二目,將若虛一看,掙起身來,卻又衣不遮體,仍然坐在床上,問道:「兄長何人?」若虛曰:「弟乃湖廣黃州府西陵縣人氏,姓朱名若虛。適在街上行遊,見兄台書法高明,特來相訪。請問兄台尊姓大名?」壯士答曰:「小弟乃山東麻衣縣人氏,姓尉遲名恭,字敬德,外號心田。在家務農為業,蒙地方官擢我孝廉,上京候選。到了京都,卻又思回鄉裡,來經此地,投親不遇,陡遭疫症,病了二月有餘。這店家又不時絮聒,無可如何,只得寫兩行草字,不期有辱尊駕,一見如故,少舒我胸中之氣。」若虛聽了,撫慰道:「天之馭人,將欲亨之,必先困之。公今受此大厄,必成重器。兄台若不棄,可同我回寓中養病若何?」尉遲恭曰:「小弟這樣光景,豈不有辱尊駕?」若虛道:「你我志同道合,何出小人之言?請少待片時,小弟即來邀請?」若虛道罷,他就出店而回。那店家又驚又喜,尉遲恭卻不〔以〕為意。
過了兩個時辰, 不見人來, 那店主不住的在門前觀望,就向着尉遲恭說道:「我看這個人說話,過于容易,自然是個不誠實的人,況他是湖廣,你是山東,又非親非故,豈肯纏你這個病鬼?快快與我出去,我只當遇著一個強人,偷了十兩銀子去了的。」尉遲恭婉言答道:「大丈夫不甘受人憐,又不肯輕受人恩。此人果是豪傑之士,自然疏財仗義,言信行果;若是鄙細小人,我也只當未遇著他的,來之不喜,去之不憂。」店家大怒道:「你空着兩手,長在我店中,吃了我百十餐飯,就把你身上的皮都剝下來,也不夠算到茶錢。快快與我出去罷!」尉遲恭將欲開言,抬頭看見若虛進來,卻不作聲。那店家滿臉怒氣,回頭見了若虛,也不做聲。若虛心中明白,就賠着笑臉說道:「小弟回寓,因伴仆閒游去了,所以來遲,二位休怪。」便問店主道:「尉遲兄飯錢共該多少?」店家道:「他來店中,共有八十天,就該九兩六錢。」若虛將銀子還了,又叫尉遲恭取出當票,命李福到當店中,將衣服行李逐一取出,尉遲起來沐浴更衣。店家說道:「請二位老爺到客堂拜茶。」若虛年長,尉遲恭年幼,依次而坐。店家排上茶來,掇出果盒,七八樣糕餅茶食。二人飲了兩杯茶,店家又獻上酒來,對著若虛說道:「小人在此開店二十餘年,從來未見朱老爺這般仗義。」又向尉遲恭說道:「小人肉眼無珠,往日言語唐突,祈尉遲老爺海涵。小人店中有事,不能奉陪二位老爺,寬飲幾杯。」店家說罷,退出去了。尉遲恭道:「弟與兄平日參商,今朝萍水,受此大恩,何以為報?」若虛道:「人生在世,方便第一,力到便行,何敢望報!賢弟若不受此重厄,叫愚兄往何處來會你?此系天緣,不可不賀。」二人說至此處,大笑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