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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歲,他們鬍鬚總是未出土先就白了。「唐敖道:」這卻為何?「多九公道:」此處最好天文、卜筮、勾股算法,諸樣奇巧,百般技藝,無一不精。並且彼此爭強賭勝,用盡心機,苦思惡想,愈出愈奇,必要出人頭地,所以鄰國俱以『智佳』呼之。他們只顧終日構思,久而久之,心血耗盡,不到三十歲,鬢已如霜,到了四十歲,就如我們古稀之外;因此從無長壽之人。話雖如此,若同伯慮比較,此處又算高壽了。「林之洋道:」他們見俺生的少壯,把俺稱作小哥,那知俺還是他老兄哩。“
唐敖道:「我們雖少猜幾個燈謎,恰好天色尚早,還可盡興暢遊。」三人又到各處觀看花燈,訪問籌算。好在此地是金吾不禁,花燈徹夜不絶,足足游了一
夜。及至回船,飲了幾杯,天已發曉。林之洋道:「如今月還未賞,倒要賞日了。」
水手收拾開船。枝蘭音因病已好,即寫一封家信,煩九公轉託便船寄去;在船無事,惟有讀書消遣,或同婉如作些詩賦,請唐敖指點。
行了幾日,到了女兒國,船隻泊岸。多九公來約唐敖上去遊玩。唐敖因聞得太宗命唐三藏西天取經,路過女兒國,几乎被國王留住,不得出來,所以不敢登岸。多九公笑道:「唐兄慮的固是。但這女兒國非那女兒國可比。若是唐三藏所過女兒國,不獨唐兄不應上去,就是林兄明知貨物得利,也不敢冒昧上去。此地女兒國卻另有不同,歷來本有男子,也是男女配合,與我們一樣。其所異於人的,男子反穿衣裙,作為婦人,以治內事;女子反穿靴帽,作為男人,以治外事。男女雖亦配偶,內外之分,卻與別處不同。」唐敖道:「男為婦人,以治內事,面上可脂粉?兩足可須纏裹?」林之洋道:「聞得他們最喜纏足,無論大家小戶,都以小腳為貴;若講脂粉,更是不能缺的。幸虧俺生天朝,若生這裡,也教俺裹腳,那才坑死人哩!」因從懷中取出一張貨單道:「妹夫,你看:上面貨物就是這裡賣的。」唐敖接過,只見上面所開脂粉、梳篦等類,儘是婦女所用之物。看罷,將單遞還道:「當日我們嶺南起身,查點貨物,小弟見這物件帶的過多,甚覺不解,今日才知卻是為此。單內既將貨物開明,為何不將價錢寫上?」林之洋道:「海外賣貨,怎肯預先開價,須看他缺了那樣,俺就那樣貴。臨時見景生情,卻是俺們飄洋討巧處。」唐敖道:「此處雖有女兒國之名,並非純是婦人,為何要買這些物件?」多九公道:「此地向來風俗,自國王以至庶民,諸事儉樸;就只有個毛病,最喜打扮婦人。無論貧富,一經講到婦人穿戴,莫不興緻勃勃,那怕手頭拮据,也要設法購求。林兄素知此處風氣,特帶這些貨物來賣。這個貨單拿到大戶人家,不過三兩日就可批完,臨期兌銀髮貨。雖不能如長人國、小人國大獲其利,看來也不止兩三倍利息。」唐敖道:「小弟當日見古人書上有『女治外事,男治內事』一說,以為必無其事;那知今日竟得親到其地。這樣異鄉,定要上去領略領略風景。舅兄今日滿面紅光,必有非常喜事,大約貨物定是十分得彩,我們又要暢飲喜酒了。」林之洋道:「今日有兩隻喜鵲,只管朝俺亂噪;又有一對喜蛛,巧巧落俺腳上,只怕又象燕窩那樣財氣,也不可知。」拿了貨單,滿面笑容去了。
唐敖同多九公登岸進城,細看那些人,無老無少,並無鬍鬚;雖是男裝,卻是女音;兼之身段瘦小,裊裊婷婷。唐敖道:「九公,你看:他們原是好好婦人,卻要裝作男人,可謂矯揉造作了。」多九公笑道:「唐兄:你是這等說;只怕他們看見我們,也說我們放著好好婦人不做,卻矯揉造作,充作男人哩。」唐敖點頭道:「九公此話不錯。俗話說的:」習慣成自然。‘我們看她雖覺異樣,無如她們自古如此;他們看見我們,自然也以我們為非。此地男子如此,不知婦人又是怎樣?「多九公暗向旁邊指道:」唐兄:你看那個中年老嫗,拿著針線做鞋,豈非婦人麼?“唐敖看時,那邊有個小戶人家,門內坐著一個中年婦人:一頭青絲黑髮,油搽的雪亮,真可滑倒蒼蠅,頭上梳一盤龍鬏兒,鬢旁許多珠翠,真是耀花人眼睛;耳墜八寶金環;身穿玫瑰紫的長衫,下穿蔥綠裙兒;裙下露著小小金蓮。穿一雙大紅綉鞋,剛剛只得三寸;伸著一雙玉手,十指尖尖,在那裡繡花;
一雙盈盈秀目,兩道高高蛾眉,面上許多脂粉;再朝嘴上一看,原來一部鬍鬚,是個絡腮鬍子!看罷,忍不住撲嗤笑了一聲。那婦人停了針線,望著唐敖喊道:「你這婦人,敢是笑我麼?」這個聲音,老聲老氣,倒象破鑼一般,把唐敖嚇的拉著多九公朝前飛跑。那婦人還在那裡大聲說道:“你面上有須,明明是個婦人;
你卻穿衣戴帽,混充男人!你也不管男女混雜!你明雖偷看婦女,你其實要偷看男人。你這臊貨!你去照照鏡子,你把本來面目都忘了!你這蹄子,也不怕羞!
你今日幸虧遇見老娘;你若遇見別人,把你當作男人偷看婦女,只怕打個半死哩!“
唐敖聽了,見離婦人已遠,因向九公道:「原來此處語音卻還易懂。聽他所言,果然竟把我們當作婦人,他才罵我『蹄子』:大約自有男子以來,未有如此奇罵,這可算得『千古第一罵』。我那舅兄上去,但願他們把他當作男人才好。」多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