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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樓 - 31 / 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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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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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間沒有溫飽之家,何處養活饑寒之輩?失盜與施捨總是一般,不過有心無心之別耳! 

[評] 


  

貝去戎一生事蹟,乃本傳之正文,從前數段,不過一冒頭耳。正文之妙自不待言,即冒頭中無限煙波,已令人心醉目飽。

山水之喻奇矣,又復繼以陰晴;陰睛之譬妙矣,又復繼以投誠納款。以投誠納款喻回頭,可謂窮幽極奧,無復遺藴矣,乃又有行路一段,取譬更精。無想不造峰巔,無語不臻堂奧,我不知笠翁一副心胸,何故玲瓏至此!然盡有玲瓏其心而不能玲瓏其口、玲瓏其口而不能玲瓏其手者,即有妙論奇思,無由落于紙上。所以天地間快人易得,快書難得,天實有以限之也。

今之作者,無論少此心胸,即有此心胸,亦不能有此口與手,讀《十二樓》以後,都請擱筆可也。如必欲效顰,須令五丁入腹,遍鑿心竅,使之徹底玲瓏,再出而鏤其手口,庶可作稗官後勁耳。

萃雅樓

第一回  賣花郎不賣後庭花 買貨人慣買無錢貨

詩云:

豈是河陽縣,還疑碎錦坊。

販來常帶蕊,賣去尚餘香。

價逐蜂叢踴,人隨蝶翅忙。

王孫休惜費,難買是春光。

這首詩,乃覺世稗官二十年前所作。因到虎丘山下賣花市中,看見五采陸離,眾香芬馥,低徊留之不能去。有個不居奇貨、喜得名言的老叟,取出筆硯來索詩,所以就他粉壁之上題此一律。市廛乃極俗之地,花卉有至雅之名,「雅俗」二字從來不得相兼,不想被賣花之人趁了這主肥錢,又享了這段清福,所以詩中的意思極讚羨他。

生意之可羡者不止這一樁,還有兩件貿易與他相似。哪兩件? 

書鋪,香鋪。

這幾種貿易合而言之,叫做「俗中三雅」,開這些鋪面的人,前世都有些因果。只因是些飛蟲走獸托生,所以如此,不是偶然學就的營業。是那些飛蟲走獸? 

開花鋪者,乃蜜蜂化身;開書鋪者,乃蠹魚轉世;開香鋪者,乃香麝投胎。

還有一件生意最雅,為什麼不列在其中?開古董鋪的,叫做「市廛清客」,冒了文人,豈不在三種之上?只因古董鋪中也有古書,也有名花,也有沉檀速降,說此三件,古董就在其中,不肯以高文典冊、異卉名香作時物觀也。

說便這等說,生意之雅俗也要存乎其人。盡有生意最雅,其人極俗,在書史花香裡面過了一生,不但不得其趣,倒厭花香之觸鼻、書史之悶人者,豈不為書史花香之累哉!這樣人的前身,一般也是飛蟲走獸,只因他止變形骸,不變性格,所以如此。蜜蜂但知採花,不識花中之趣,勞碌一生,徒為他人辛苦;蠹魚但知蝕書,不得書中之解,老死其中,止為殘編殉葬;香麝滿身是香,自己聞來不覺,雖有芬臍馥卵可以媚人,究竟是他累身之具。這樣的人不是「俗中三雅」,還該叫他做「雅中三俗」。

如今說幾個變得完全能得此中之趣的,只當替斯文交易掛個招牌,好等人去下顧。只是一件:另有個美色招牌,切不可掛;若還一掛,就要惹出事來。奉勸世間標緻店官,全要以謹慎為主。


  

明朝嘉靖年間,北京順天府宛平縣有兩個少年:一姓金,字仲雨;一姓劉,字敏叔。兩人同學攻書,最相契厚。只因把雜技分心,不肯專心舉業,所以讀不成功,到二十歲外,都出了學門,要做貿易之事。又有個少而更少的朋友,是揚州人,姓權,字汝修;生得面似何郎,腰同沈約,雖是男子,還賽過美貌的婦人,與金、劉二君都有後庭之好。

金、劉二君只以交情為重,略去一切嫌疑,兩個朋友合著一個龍陽,不但醋念不生,反借他為聯絡形骸之具。人只說他兩個增為三個,卻不知道三人並作一人。

大家商議道:「我們都是讀書朋友,雖然棄了舉業,也還要擇術而行,尋些斯文交易做做,才不失文人之體。」就把三十六行的生意件件都想到,沒有幾樣中意的。只有書鋪、香鋪、花鋪、古董鋪四種,個個說通,人人道好,就要兼併而為之。

竟到西河沿上賃了三間店面,打通了並做一間。中間開書鋪,是金仲雨掌管;左邊開香鋪,是權汝修掌管;右邊開花鋪,又搭着古董,是劉敏叔掌管。後面有進大摟,題上一個匾額,叫做「萃雅樓」。結構之精,鋪設之雅,自不待說。

每到風清月朗之夜,一同聚嘯其中,彈的彈,吹的吹,唱的唱,都是絶頂的技藝,聞者無不銷魂。沒有一部奇書不是他看起,沒有一種異香不是他燒起,沒有一本奇花異卉不是他賞玩起。手中摩弄的沒有秦漢以下之物,壁間懸掛的儘是來唐以上之人。受用過了,又還賣出錢來,越用得舊,越賣得多,只當普天下人出了銀子,買他這三位清客在那邊受享。

金、劉二人各有家小,都另在一處,獨有權汝修未娶,常宿店中,當了兩人的家小,各人輪伴一夜,名為守店,實是賞玩後庭花。日間趁錢,夜間行樂。你說普天之下哪有這兩位神仙?合京師的少年,沒有一個不慕,沒有一個不妒。慕者慕其清福,妒者妒其奇歡。

他做生意之法,又與別個不同:雖然為著錢財,卻處處存些雅道。收販的時節有三不買,出脫的時節有三不賣。哪三不買? 

低貨不買;假貨不買;來歷不明之貨不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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