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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來是你我前世造了孽障,故此弄這鬼魅變不全的人身到陽間來磨滅你我。如今大家認了晦氣,去等他磨滅罷了。“吳氏起先走到之時,先把他兩個人的手一邊捏住一隻,後來卻像與他閒步的一般,一邊說一邊走,說到差不多的時節,已到了書房門口兩邊交界之處了,無意之中把他一扯,兩個人的身子已在總門之外,流水要回身進去,不想總門已被丫鬟鎖了。這是吳氏預先做定的圈套。
二人大驚道:「這怎麼使得?就要如此,也待我們商量酌議,想個長策出來,慢慢的回話,怎麼捏人在拳頭裡,硬做起來?」吳氏道:「不勞你們費心,長策我已想到了。聞香躲臭的傢伙,都現現成成擺在那邊,還你不即不離,決不像以前只有進氣沒有出氣就是。」二人問甚麼計策,吳氏又把同房各鋪的話說了一遍,二人方纔應允。各人走進房果然都是兩張床,中間隔着一張桌子,桌上又擺着香爐匙箸。
裡侯也會奉承,每一個房裡買上七八斤速香,憑他們燒過日子,好掩飾自家的穢氣。
從此以後,把這三個女子當做菩薩一般燒香供養,除那一刻要緊工夫,再不敢近身去褻瀆他。由鄒而何,則何而吳,一個一夜,周而複始,任他自去自來,倒喜得沒有醋吃。
不上幾年,三人各生一子。兒子又生得古怪,不像爺,只像娘,個個都嬌皮細肉。又不消請得先生,都是母親自教。以前不曾出過科第,後來一般也破天荒,進學的進學,中舉的中舉,出貢的出貢。
裡侯只因相貌不好,倒落得三位妻子都會保養他,不十分肯來耗其精血,所以直活到八十歲才死。
這豈不是美妻該配醜夫的實據?我願世上的佳人把這回小說不時擺在案頭,一到煩惱之時,就取來翻閲,說我的才雖絶高,不過像鄒小姐罷了;貌雖極美,不過像何小姐罷了;就作兩樣俱全,也不過像吳氏罷了。他們一般也嫁着那樣丈夫,一般也過了那些日子,不曾見飛得上天,鑽得入地,每夜只消在要緊頭上熬那一兩刻工夫,況那一兩刻又是好熬的。或者度得個好種出來,下半世的便宜就不折了。
或者丈夫雖醜,也還醜不到闕不全的地步,只要面貌好得一兩分,穢氣少得兩種,墨水多得一兩滴,也就要當做潘安、宋玉一般看承,切不可求全責備。
我這服金丹的訣竅都已說完了,藥囊也要收拾了,隨你們聽不聽,不幹我事。只是還有幾句話,分付那些愚醜丈夫:他們嫁着你固要安心,你們娶着他也要惜福。要曉得世上的佳人,就是才子也沒福受用的,我是何等之人,能夠與他作配?只除那一刻要緊的工夫,沒奈何要少加褻瀆,其餘的時節,就要當做菩薩一般燒香供養,不可把穢氣熏他,不可把惡言犯他,如此相敬,自然會像闕裡侯,度得好種出來了。
切不可把這回小說做了口實,說這些好婦人是天教我磨滅他的,不怕走到那裡去!要曉得磨滅好婦人的男子,不是你一個;磨滅好婦人的道路,也不是這一條。萬一閻王不曾禁錮他終身,不是咒死了你去嫁人,就是弄死了他來害你,這兩樁事就是紅顏女子做得出的。
闕裡侯只因累世積德,自己又會供養佳人,所以後來得此美報。不然,只消一個袁進士翻轉臉來,也就勾他了。
我這回小說也只是論姻緣的大概,不是說天下夫妻個個都如此。只要曉得美妻配醜夫倒是理之常,才子配佳人反是理之變。處常的要相安,處變的要謹慎。這一回是處常的了,還有一回處變的,就在下面,另有一般分解。
卷六 遭風遇盜致奇贏讓本還財成巨富
詩云:
從來形體不欺人,燕頷封侯果是真。
虧得世人皮相好,能容豪傑隱風塵。
前面那一回講的是「命」了,這一回卻說個「相字」。相與命這兩件東西,是造化生人的時節搭配定的。
半斤的八字,還你半斤的相貌;四兩的八字,還你四兩的相貌;竟像天平上彈過的一般,不知怎麼這樣相稱。
若把兩樁較量起來,賦形的手段比賦命更巧。
怎見得他巧處?世上人八字相同的還多,任你刻數不同,少不得那一刻之中,也定要同生幾個;只有這相貌,億萬蒼生之內,再沒有兩個一樣的。隨你相似到底,走到一處,自然會異樣起來。所以古語道:「人心之不同,有如其面。」這不同的所在已見他的巧了。
誰知那相同的所在,更見其巧。若是相貌相同,所處的地方也相同,這就不奇了;他偏要使那貴賤賢愚相去有天淵之隔的,生得一模一樣,好顛倒人的眼睛,所以為妙。
當初仲尼貌似陽虎,蔡邕貌似虎賁。仲尼是個至聖,陽虎是個權奸;蔡邕是個富貴的文人,虎賁是個下賤的武士,你說那裡差到那裡?若要把孔子認做聖人,連陽虎也要認做聖人了;若要把虎賁認做賤相,連蔡邕也要認做賤相了。
這四個人的相貌雖然畢竟有些分辨,只是這些凡夫俗眼那裡識別得來?從來負奇磊落之士,個個都恨世多肉眼,不識英雄。
我說這些肉眼是造化生來護持英雄的,只該感他,不該恨他。若使該做帝王的人個個知道他是帝王,能做豪傑的人個個認得他是豪傑,這個帝王、豪傑一定做不成了。項羽知道沛公該有天下,那鴻門宴上豈肯放他潛歸?淮陰少年知道韓信後為齊王,那胯下之時豈肯留他性命?虧得這些肉眼,才隱藏得過那些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