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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搖搖頭道:「再不敢浪用了。」嫖客對妓婦道:「他大難不死,又能悔過,將來必有好處。你當初既受過他的恩惠,如今又沒有親人,何不與他結為兄妹。留在家中,把些閒飯養他,一來報恩,二來積德,何等不妙?」妓婦道:「我也正要如此。」就在嫖客面前,對天拜了幾拜。從此以後,妓婦呼他為兄,他呼妓婦為妹,兩個相處得極好。
過了三、五日,「窮不怕”有些厭煩起來,自己思量道:“我當初破家之後,只因不屑做娼優隷卒,所以出來叫化。如今爭了十年餓氣,又從新跟了妓女,做起烏龜親眷來,圖哺啜而喪聲名,豈不是為小而失大?」
就託故辭了妓婦與嫖客,要往別處走走。嫖客留他不住,只得分付了道:「你這等一個人,為甚麼好事不做,只想去叫化?你看從來叫化裡面,那一個是有收成的?我如今贈你五十兩銀子,你拿去做本錢,尋些生意做做,節不可再去叫化了。」說完,就分付家人開開皮匣,取出一錠大元寶,親手交付與他。
「窮不怕」再三推辭,推辭不脫,只得受了。妓婦又分付他道:「你是個慷慨的人,有的這注銀子,少不得看見窮人又要施捨;捨去之後,少不得又像前日的故事。只怕餓死在別處,沒有第二個灌粥湯、舍棺木的人了。我如今把個戒指送你,你戴在手上,但凡要用銀子的時節,就想著我的話,急急要止住了,不可再照以前撒漫。」說完,就退下一個金戒指,替他戴在手上。
「窮不怕」千恩萬謝,拜別出門。心上思量道:「有了這五十兩銀子,自然該做生意了,難道還好叫化不成?只是一件,我自有生以來,不曾做過生意,不知那一樁買賣做得。萬一做折了本,依舊叫化;不如把銀子藏在身邊,再叫化幾時,看世上的生意是那一樁最穩,學些本事在肚裡,然後去做,也不為遲。」算計定了,就離了太原地方,到北京保定府高陽縣去行道。
也虧他善聽忠言,不違諫諍,把妓婦叮囑的話緊緊記在心頭,半個低錢不敢浪用,準準熬了一個月。
到一月之後,又是他月建不利,劫數難逃。每日清晨起來,到街上叫化,只見個四十多歲的婦人,跪在一個鄉宦人家門首,不住的磕頭。磕一個頭,叫一聲道:「天官老爺,還了我的人罷!」一連磕上幾百個頭,方纔走了開去。今日如此,明日也如此。
冤家湊巧,「窮不怕」不去,他再不來;他若不來,「窮不怕」也不去,竟像約定的一般,日日在他門首撞着。
一連遇見十幾次,「窮不怕」惻隱之心又有些動彈起來。
待他轉去的時節,跟住了他,走到個僻靜去處,叫住了問道:“老奶奶,你為甚麼事跪在人家門首磕頭?
有甚麼苦情,對我說一說看。“那婦人正在悲苦之際,聽見後面有人叫喚,巴不得立住了告訴一番,等人替他區處;及至迴轉頭來,看見是個叫化子,那裡有口對他說話?啐了一聲,往前竟走。
「窮不怕」不好再問,只得跟他回去,看他住在那裡,再做計較。跟了許多路,跟到個冷落鄉村,那婦人走進一間草屋,就把門栓上,放聲大哭起來。
哭了一陣,隔壁有個婦人勸他道:「周大娘,不要哭,你家大姐是取不轉來的了,落得省些腳步,以後不消去罷。」那婦人道:「我銀子又措辦不來,勢力又敵他不過,難道把個活剝剝的女兒坑死在他家裡不成?少不得日日去磕頭,若討得女兒入來,當做求他;討不得人來,當做咒他。看他怎麼樣發落我?」「窮不怕」未問之先,見他終日磕頭禮拜,還怕是解不開的冤結;及至跟到門前,聽見說出「銀子」二字,心上就寬了一半,腰間那個元寶竟像要動起來的一般。就把婦人的門敲幾下道:「周大娘,送女兒的來了,快些開門。」那婦人聽見這一句,又驚又喜,只說果然是鄉宦的管家送女兒上門,連那隔壁的婦人也替他歡喜不過,大家走出來迎接。誰想開門一看,就是那個不識高低、好管閒事的叫化子。
婦人又啐一聲道:「孽冤魂,窮餓鬼,為甚麼不去討你的澇飯,只管跟住我歪纏?我的女兒在那裡?為甚麼敲門打戶,騙起人來?」「窮不怕」道:「大娘不要發惱,我這個叫化子比別的叫化子不同,是替人分得憂、挑得擔的,我見你日日在人家門首磕頭,畢竟在甚麼冤枉之事,所以跟住了問你。誰想你並不回言,我只得隨你回來,察其動靜。方纔聽見這位大娘勸你,你說勢力又敵他不過,銀子又設處不來。這等說,若有了銀子,就可以取得人出了。
請問你的令愛還是賣與他的,當與他的?請說一說,我替你區處。」那婦人笑一笑道:「好大力量,好大麵皮,高陽城不知多少財主,多少貴人,我個個都告訴過了,不曾見有一毫用處。你一個討飯吃的人,自己性命養不活,要替人處起事來,可不是多勞的氣力?」「窮不怕」道:「這等說起來,大娘見左了。如今世上那有個財主肯替人出銀子、貴人肯替人講公道的?若要出銀子、講公道,除非是貧窮下賤之人裡面,或者還有幾個。
我這叫化的人,只因窮到極處,賤到極處,不想做財主,不望做公卿,所以倒肯替人代些銀子,講些公道。你但說來,只要銀子取得人出,還你一個令愛就是了,何須管我叫化不叫化。」那婦人還不肯信,只說是油嘴花子,要騙他茶飯吃的,隨他盤問,再不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