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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氏問笑官道:「大相公我聽得你們老爹受屈,怎樣了?」笑官道:「今日為著這事,同先生去張羅了半天,己有九分停妥了。多承記掛。」這裡三人入局,史氏旁觀,一會兒喊道:「不打熱張打生張,大小姐要賠了!」一會兒又說:「蕭姨娘,十成不鬥,心可在肝兒上?」又一會兒喝采道:「好個『喜相逢』,大相公打得很巧!」這蕭氏歪着身,斜着眼道:「大相公這樣巧法,只怕應了骨牌譜上一句:『貪花不滿三十』哩。」笑官掩着口笑,素馨卻以蓮勾暗躡其足。
真是有趣:賭博賭博,盛于閨閣。飽食暖衣,身無着落。
男女雜坐,何惡不作!不論尊卑,暗中摸索。
任他貞潔,釵橫履錯。戒之戒之,恐羞帷薄。再說赫關部從到任以來,日日拜客請酒,督、撫、司、道已經請過,諸人也都回席,這日單請府、廳、州、縣。早上起來,坐了八人大轎,擺着全副執事,天字碼頭拜客,順道拜會申廣糧,卻未會面。
回署後,番禺縣馬公稟稱:「下午勘驗,不能赴席。」赫大人着人分頭邀請廣州府木公、佛山廳卜公、澳門廳鄧公、廣糧廳申公、南海縣錢公,又有外府州三位,是肇慶府上官益元、潮州府蔣施仁、嘉應縣時卜齊,共是八位。開桌四席,主人橫頭陪坐,梨園兩部承應。
午後,申公先到,赫公接進後堂坐下。赫公道:「今早學生專誠晉謁,師傅在運司處未回,足見貴衙門應酬甚繁,閒話也難湊巧。」申公道:「多謝壞光,有失迎迓。風塵俗吏,殊累人也。」赫公道:「前日匆匆,沒有詢及近況。世兄多少年紀了?」申公道:「目前景況不過『清貧』二字。小兒蔭之,年已十六,現在從師讀書。」赫公道:「師傅謫官,將來很可恢復。
學生遇有便處,定當出力一謀。」申公道,”這仕途升降,久已不在心窩,只要不誤我的酒場詩社許多狂興就是了。
今日卻有一俗事商酌,想來無不可言。”赫公道:「不知何事委辦?”申公道:「就是那洋商蘇萬魁的兒子,現與小兒同窗讀書,昨日再三懇告,說他的父親已自知罪,情願以而立之數納贖。準情酌理,似乎尚在矜全之列,不知鈞意若何?」赫公介面說道:“學生不曉得他與師傅有交,因他過于小覷關差,所以薄豚幾下。既蒙台命,怎敢不依?學生即叫人釋放便了。」
說畢,傳話出去,開釋眾洋商。申公也就將銀票遞過,赫公舉手稱謝,將票裝入一個貼身的火浣布小荷包裡面。外面已報廣、肇二府到了,赫公接進。須臾諸客到齊,歌舞生春,煙花弄景,直到二鼓將殘,眾人方散。
赫公獨畝申公至內書房,洗盞更酌,並叫家姬們淺斟低唱。正是:酒人無力已頽然,紅袖慇勤勸席前。
不識華堂舊歌舞,白頭可肯說青年。
再表眾洋商放出班房,送了杜壟五十元金花邊、包進才一千兩細紋,這包進才曉得事已停妥,隨分笑納了。萬魁別了眾人,坐轎進城,先到李先生處致謝。此時匠山已回,諸學生也都在座,萬魁走進書房,叩謝匠山道:「若非先生肝膽照人,小弟焉有今日!”匠山道:「朋友理當,何必言謝。此事全仗吾兄之銀、家表叔之力,我何功之有?」萬魁道:「先生高懷峻品,小弟何敢多言,只好時時銘刻便了。
但小弟尚有一事相商。」
匠山道:「破格之事,可一而不可再,吾兄還當自酌。」萬魁道:「小弟開這洋行,跟着眾人營運,如今衣食已自有餘,一個人當大家的奴纔,真犯不着,況且利害相隨,若不早求自全,正恐身命不保。」匠山大笑道:「吾兄何處得此見道之言,這赫關差看來倒是你的恩師了。
如今怎樣商議?」萬魁道:「小弟愚見,意欲懇求先生向申公宛轉辭退洋商,若關部不依,拼着再丟幾兩銀子。先生以為何如?」匠山道:「急流勇退,大是名場要着。但是辭商一事,不便再求家表叔轉彎。就是辭退要有一個名色,才不是有心規避。」萬魁道:“還求先生指示。」
匠山沉吟一會道:「你橫豎打算丟銀子,何不趁關隴地震,城工例加捐本班先用,你是個從五品職銜,丟了萬數銀子,就可以出仕了。只是捐班出身,也同開洋行一般,上司一個詐袋,但到掣選時候,去不去由你自便。我們商量,先一面着人進京加捐,然後稟退商人,他再沒有不許你做官、硬派你為商的道理。這不是又光采又穩當的事麼?」一席話說得萬魁色飛眉舞,說道:「先生高見,小弟茅塞頓開,敢不努力!」正說間,溫商回家,特地進來看萬魁,慰問一番,分付備酒壓驚。
擺上一張紫檀圓桌,賓主師弟依次坐下。萬魁說起不做洋商及加捐之事。
溫商道:「這事甚好,只是仁兄恭喜出仕,我們就會少離多了。」
萬魁道:「那個真去做官,不過藉此躲避耳。」那春才插口道:「蘇伯伯,不要做官!」匠山笑道:「春郎,你怎麼也曉得做官不好?」春才道:「前日我看見運司在門前過,這雄糾糾的皂班、惡刺刺的劊子手,我很有些怕他,如若做了官,不是天天要看他凶相麼?」溫商道:「可算獃話!」匠山道:「此話獃而不獃。這些狐假虎威、瞞官作弊的人,卻也可怕。」萬魁道:「據小弟愚見,不但不做官、不為商,要在鄉間擇一清淨地方,歸乎農圃以了此生。」匠山道:「此樂不可多得,蘇兄不要太受用了。」大家談笑暢飲了一回,萬魁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