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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第二日,梅公洗臉已畢,正要打點坐堂理事,忽聽得宅門上差役稟事。不多一會,只見管宅門家人稟道:「外面有報子二名,說老爺奉旨內升,要求給賞錢。”梅公沉吟,叫把他們帶進來。家人迴轉,即帶進那二名報子。
他們手執報單,跪在丹墀,磕頭稟道:“小的們是吏部衙門執路報子,報老爺高升極品。」
梅公聞言,哈哈大笑:「你們起來,有話問你。只是我老爺雖是科甲,在此做了十數年貧官,恰是很窮,從不愛民財,又不徇那紳衿情面,並沒人在京謀幹陞遷,亦沒得珠寶,上司打點,因何報我陞遷?莫非你等報錯了?我想並沒有此事。」
報子復又跪下稟道:「小的們怎敢錯報?現有皇上聖諭在此,請老爺觀閲。不知是那一位老爺,保舉此事,皇上天恩,特升老爺吏部都給事。”梅公看了上諭,見上面寫道:「朕諭陳日昇知悉,卿可行文與梅魁等十三員知道,朕念爾等久歷外任,治民有方,居官清勤,已屬應升之員,作速來京可也。因朕前見梅魁有忠烈之志氣,着升吏部都給事,餘者升用可也。
特諭。」梅公看了上諭,又把報單一看,道:“爾等外面伺候,自然有賞。」
入至後堂,夫人笑說道:「恭喜老爺高升。」公子也來作揖道:「恭喜爹爹高升。」梅公道:「哎!夫人。這也是命該如此,故有此上諭。」夫人、公子大驚道:「老爺高升,賴祖宗福庇,方纔有這機遇,聖上才想著,老爺怎麼說命裡該當如此?這話是怎麼說起?」不知梅公說出怎樣話來,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回
聞王命忠臣訓子
為陞遷誥命勸夫
詞云:
不喜皇都帝畿,只愛山野村居。說什麼繡戶珠幃,怎比俺茅舍竹籬。說什麼四馬駕車,怎比俺藤床竹椅。說什麼玉珮金鞍,怎比俺麻鞋草履。
說什麼愛妾美姬,怎比俺稚子山妻。說什麼珍饈百味,怎比俺麥飯黃齏。興來時做首詩,畫的是海棠花蕊,愛的是紅蓮出水。驀回頭,菊綻東籬,又不覺冬梅雪裡,不管是和非。
見村童路半回,綠柳影裡遊人戲,紅杏村中飄酒旆,你爭名奪利求富貴,怎比俺水秀山青隱士居。
詩曰:
忙忙碌碌治黎民,忽聞王命召登程。
拋妻撇子心耿直,猶將身首報君恩。
話說梅公道:「你哪裡曉得內中之事。且打發報子去了,回來再與你們講。」梅公走進臥房,將分金稱了幾兩,又稱了三星,將紅紙包好,托在手上,走進前廳,吩咐把報子傳來。
家人答應,即便把報子傳進。梅公道:「我卻是個窮官,有勞你二人遠來報我。這是俸金銀四兩,送與你二人做喜之禮,只輕微得緊,這是三星,為你二人一飯之需。」報子跪下稟道:「小的怎敢領老爺之賞。
只是老爺有好親眷,寫幾十家與小的報報,這是和領老爺的賞一樣。」梅公道:「我是個寒儒,怎麼有好親眷?縱有幾家,都是困守田園,樂於山水的鄉農,怎好勞你們去報?還是不去的卻好。」報子見梅公正直,不敢多言,只得磕頭謝了賞,去報別家不提。
梅公回到後堂,吩咐備酒,仍照昨日一樣,不要過費。
家人答應:「曉得。”梅公對夫人說:「我與你母子二人今日分別,不知可有相會日子否?」夫人道:“老爺這話,怎麼講起?進京,少不得我與你孩兒同一路而行,那有分別之理?」
梅公道:「你與孩兒不可隨我進京,可收拾迴轉常州。一來你母子也歸故土,二來家中還有幾畝田地,足可供你二人薪水之費。你們若隨我進京,則不可。我一進京到任之後,就要起奏盧杞、黃嵩這一班奸賊,若然不是他死,便是我亡,恨不得咬他的肉,粉骨碎屍,方泄我之恨。
今蒙聖主擢用之恩,敢不盡忠於國,我眼中豈容得這一班狐群,我就將此性命拚了,有何含怨?倘若我刑斬之後,你母子在京中,盧杞那賊,怎肯放過你們?他必要斬草除根,可不絶了我梅門之後。你們在常州,一聞有什麼吉凶,還可改名換姓以避難。待孩兒日後可以立身于廊廟,那時見機而行,暗約眾年伯叔,一同參奏,豈不是個長遠之見?即不能出仕皇家,亦可以耕種田園,存身于後世,必要隨我進京幹什麼?」
夫人道:「我母子不到京中也罷,只是你在京都任所,何人服侍?況老爺年邁,冷暖饑寒,誰人照應?”梅公道:“只此一言,足感夫人盛情。一到京城,必與奸賊見個高低。若是聖上準了我的本章,削除奸黨,那時再着人來接夫人和孩兒到我任所不遲。」
正在說話之間,那宅門的家人稟道:「城眾鄉紳,來恭賀老爺高升,都在迎賓館內,還是不會,還是會?」梅公道:「平日我從不會客,今日他們既來,我也要與他們會一會。」家人答應:「是。」正要走出,梅公道:「且慢。與我吩咐禮房,填寫官銜帖子,備辦伺候拜謝。
再吩咐號房,凡有一應送禮之人,一概拿我的名帖璧謝。不要來回,容日後拜謝。」家人即吩咐書役,不必交待。
於是梅公穿了補服,鄉紳一齊上前迎接,說道:「恭喜老爺得台垣之權,乃國來禎祥之兆也。”梅公謙遜了一會,於是各分賓主坐下,眾紳士道:「治弟等得老父母在此作宰,實曠世之幸也。聞老父母都諫之遷,又出自上意,將來必至三公之位,治弟等子侄,他日必出於門下矣。」梅公道:“豈敢!只是弟在此為官,卻沒有苟情等弊。
至于內轉,蒙天子之恩,為臣子豈不忠心,削除朝中奸黨。弟蒙諸位先生獎論,真有愧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