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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緣道:「薄媽媽說的那件事,妹子還是怎的?」翠翹含淚低聲道:「此事真教我也沒法。若不去,恐此地非可久安之處。萬一做出來,非惟我身難保,並你招隱庵都不好了。若欲遠去,怎奈少年女流之輩,行動就要吃人盤住。
薄媽媽說的那一着,其實羞人,難以應承,事出無奈,又不好直拒。搖搖此身,幾不自主。姐姐將何策可以教我?」覺緣道:「我也捨不得你去。但你在此原不算得局收場,不如隨了薄媽媽侄兒遠去天邊,也離了這龍潭虎穴。
但以他配你,自然屈了你些。」翠翹道:「這也罷了,但此人油腔滑態,似非忠厚之輩。怕他以我為奇貨,則翠翹又墮夜叉手中矣。」覺緣道:「此事惜不得齒牙,你要身子隨他過日子的,須是講得明白。」覺緣叫薄媽媽道:「王嫁這樁事乃出乎無奈的。承媽媽指引路頭,不得不依。但此身既隨了令侄,便以終身相托,經不得他日道淫奔女子,半路相拋,或中途棄擲,所以躊躇不決。」薄媽媽道:「我侄兒極是忠的,叫他寫一張把你就是。」翠翹道:「這也不消,但他對天盟誓,終身不負我,便隨了他去。」薄媽媽道:「這個一發使得。要多少財禮?」翠翹道:「我身既屬諸他,要接銀子也是他的。但我無物陪送,叫他拿廿兩銀子來,以五兩謝媽媽,五兩送庵中供佛,十兩辦床鋪便了。」薄媽媽大喜,即忙去叫了薄倖,說知此事。
薄倖大喜,忙忙的去買了一副紙馬,焚起香來,對天禱祝道:「若是薄倖負了王翠翹,不替他白頭偕老,等薄倖碎剁千萬!」誓罷,替薄媽媽商議財禮。薄媽媽道:「他自然接不多,你卻要成個禮。」薄倖點頭道:「曉得了。」辦了三十兩銀子,四套衣服,一付釵串,叫一小廝送入。
薄媽媽接了,與翠翹打開。翠翹見了這些行徑,暗忖道:「也還象個人家,事急相隨,則索聽命罷了。」將銀子財禮收下,以五兩謝了薄媽媽,以五兩與覺緣供佛,十兩銀子央覺緣去辦被鋪,把二兩與薄媽媽整酒飯。也去洗了個浴,從新理妝。
翠翹自落宦氏計中,兩載之間不曾臨妝。今日復開面膏沐,就象土埋荊山,一朝寶氣頓發,更覺新鮮,更覺華彩。不一時,薄家喜轎已至,辭了薄婆,別了覺緣,遂上轎。到薄倖家中贊禮已畢,歸房。
薄倖道:「多感娘行不棄,肯嫁卑人,願永以為好。」翠翹道:「他日不以不正見棄,受惠多矣。」薄倖道:「盟言在耳,豈敢相負?願卿無疑。」翠翹泣曰:「今日之事實出萬不得已,望郎憐而諒之。」薄倖道:「余非負心人,卿何慮之深耶?」遂為之拭淚,攜手登床。男乃久慣嫖頭,女系久曠怨女,兩情即色水和同。
次日,薄倖買舟同翠翹往浙江進發,一路無詞,竟到台州。薄倖道:「娘子且在店中,我先去收拾了房屋,就來相接。」去了半日,同一班人回來道:「娘子,這是同店的夥計,好兄弟們,出來見了禮。」翠翹自內而出,見那人濃眉大目,黑臉騷胡,就象個強盜一樣。
翠翹忖道:「怎麼替恁樣的人做生意?」萬福了一聲,便轉身退入。問薄倖道:「房子怎樣了?」薄倖道:「我許久不至,有一鄰家借居樓上,今晚收拾搬出,明日就好進屋矣。」那人分咐店家辦酒,替薄倖接風。同店主人三個吃了說,說了又吃,直至二更方散。
也送一桌到裡頭與翠翹吃。臨別,薄倖道:「房子須打掃乾淨些。」那漢道:「曉得了。」相別而去。
薄倖回房,翠翹道:「這人倒象個強盜。」薄倖帶了兩分酒,一把抱住翠翹道:「他是海上人,生來是恁般的,你不消怕他。到店中見過幾次,就耐看了。我替你睡去吧。」翠翹還要問他,見他有了幾分酒,便住了口。
原來這薄倖專一做吃人肉的生意,販賣人口,充作客人,討人家女兒婢妾,名色為妻,帶到碼頭上住落飯店,自然有主人家替他發賣。那黑瞼鬍子,乃人肉行中經紀,替客媽來看人的。議定財禮銀二百四十兩,二百到薄倖,四十到主人家與中人。
次日早起,叫主人家辦飯,收拾到店。梳洗完,吃了飯,薄倖對翠翹道:「我先到店着轎子來接你。」翠翹道:「行李哩?」薄倖道:「我自着人來挑,你只上轎到店便是。」薄倖去了。
翠翹道:「此人好古怪也。甚是恁的張皇,不要是算計奴家。這不象個到店的光景,好似個打發我起身的模樣,不要託大了。莫信直中直,須防仁不仁。
且將我隨身行李、奩妝、衣服,收做一個皮箱,帶在轎上。就是有甚不虞,也好拿去防身。到別處也好做個入門笑。」即忙將自己物件,俱收拾在皮箱中,打了一捆鋪蓋,還有二十多兩銀子,縛在手上。
收拾方完,轎伕已到。翠翹道:「將皮箱鋪蓋放在轎上,餘物等腳伕來挑。」轎伕道:「薄大爺分咐,行李鋪蓋一些不須擔。」翠翹道:「別物不必帶,此是隨身動用,要放在轎上的。」就發與轎伕。店主人道:「薄大爺叫放在我這裡,再來挑哩。」翠翹一發心疑,作怒道:「我人倒去得,東西倒發不得!況我是主人,有甚不可!」硬主張發在轎上。辭別店婆,交付行李明白,方纔上轎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