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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斜鬼心中想道:「此必是公侯人家,不然這等奢華?」因悄悄的問眾人道:「這家老爺是甚麼人家,今日做甚事?這等熱閙。」那人道:「甚麼老爺,是個白丁。」乜斜鬼道:「白丁怎麼這般體統?」那人道:「叫做扢施鬼,今日是他的生日,年三十了,念受生經哩。你看他這等措施,家財卻也有限。
今日這樣受用,只怕明日就沒米吃了。」乜斜鬼道:「原來是一位搗懸,沒有實落。」這乜斜鬼整整看了一夜,竟忘了打探鍾馗,天明才走回來。楞睜大王問道:「你來了麼,鍾馗果是如何?」乜斜鬼道:「一味搗懸,沒有實際。」楞睜大王道:「如此不足畏矣。」乜斜鬼道:「你當我說誰搗懸?」楞睜大王道:「不是鍾馗搗懸,難道孤家搗懸不成?」乜斜鬼道:「你兩個都不搗懸,只有措施鬼搗懸。」楞睜大王大睜眼道:「怎麼叫你打探 鍾馗,你又扯出扢施鬼來了。」乜斜鬼啐了一口,道:「我就忘了打探了。」楞睜大王氣得半日不說話。乜斜鬼乜乜斜斜獃站了半日,楞睜大王道:「饑了。」乜斜鬼道:「饑敢吃飯。」又站了半日,方纔走到廚下,先把一盤獃瓜菜上來,然後是一盤死狗肉,又是一碗醃鷄脖子,又是一碗老羊肉,隨着一盤大饃饃。
楞睜大王正吃的受用,迷糊老實稟道:「大王快上膳,準備廝殺,鍾馗已到草包營了。」楞睜大王吃畢飯,揩了嘴,從容問道:「鍾馗利害麼?」迷糊老實道:
「手執青銅寶劍,頭戴軟翅紗巾。到處便斬妖精,不交一個餘剩。率領兵牢數百,還有司馬將軍。須臾踏破草包營,不怕大王楞睜。」
楞睜大王兩眼大睜道:「交乜斜鬼出陣。」迷糊老實道:「他不知那裡去了。」楞睜大王嘆道:「奸巧鬼與伶俐鬼在此時,我嫌他不老實,如今把乜斜鬼又走了,這該怎處?」睜了一會,少不得披盔貫甲,出來接戰。這邊富曲出馬問道:「你就是楞睜大王麼?」原來這楞睜大王他有樁絶妙本領,任你罵他、唾他、打他、殺他,他總是瞪了一雙白眼,半聲不出。
富曲問之再三,並不回答,富曲舞刀砍來,他分毫不動。富曲大奇,不知他是何伎倆,不敢動手,只得收回刀來,勒馬歸營,報與鐘值。鍾馗道:「這又奇了。」於是提着寶劍衝出陣來,試去砍他。
他果然分毫不動,就泥塑木雕的一般。鍾馗想道:「此人必有異術,不可輕犯,且回去再處。」於是帶轉白澤,回到營中,對富曲道:「我想此人,他的那身子與涎臉無異,定是個殺不了的;不然何以這樣不怕刀劍?必須要想個法子制他才好。」地溜鬼走上前來道:「小人去將他頭上栽一尾大炮,點燃將他震死,如何?」鍾馗道:「就如此去試試看。」這地溜鬼拿了一尾大炮,往他頭上去栽,他也只是不動。地溜鬼將炮點燃,一聲響就如山崩塌之狀。看那楞睜大王,不但未曾震死,益發成了個睜頭了,更覺端正。咸淵道:「這樣人,殺他也污了俺的名目。
只須將後身掘一深坑,我們暫且回兵,留下地溜鬼看守。他見我們去了,他自然回去,將他閃在坑中,活埋了就是了帳。」於是差遣陰兵在他背後掘了深坑。
那楞睜大王只顧在那裡睜着兩隻白眼,那裡管身後消息?安排停當,鍾馗留下地溜鬼打探,撥轉陰兵往後而退。遠遠望見一所莊院,甚是闊大,鍾馗道:「俺就在此駐馬。」於是竟進莊院來。你道這莊院內住着何人?原來就是扢施鬼。
他慶畢生辰,果如人言,次日便沒了使用。和尚、道士、戲子、樂人、吹手都來要錢,少不得將暖耳、皮襖、衣服等項一併當賣,還了眾人,止留下幾件紗衣。此時鍾馗已到門首,他沒奈何,穿了出來迎接,但見;
頭戴紗巾,身穿紗服。頭戴紗巾,冷颼颼自然縮骨。身穿紗服,戰兢兢勉強搖擺。輕綃遍體,乍看猶類窮酸,鷄粟滿身,細睹渾如病鬼,縕袍不恥,未必有子路高風。
春服既成,何曾是曾點氣象。彎其腰而抱其腹,病于夏畦。流其涕而掇其肩,惟愛冬日。
鍾馗問道:「如今雖然立春,天氣尚寒,足下為何穿起紗來?」措施鬼道:「既已立春,何如穿不得?」鍾馗道:「既是穿得,為何打戰?」扢施鬼道:「這樣寒天,如何不打戰?」鍾馗哈哈大笑,笑的扢施鬼大怒起來。你道為何就這等大怒?只因他慶賀生辰,賃下這所大莊院,以便延賓作戲,早上房主來趕他騰房,又被吹手人等吵閙要錢,將些衣服變賣了。他是好體面的人,此時穿上紗服見人,已是赧顏,正在氣惱上頭,當不得鍾馗這一笑,他所以老羞變成怒,登時發暴起來,道:「你是什麼人?敢沿頭上笑話我。」一頭竟撞將去,鍾馗往開一閃,他用的力猛,撞到牆上,腦漿進流,竟撞死了。
鐘尷正在驚訝之際,陰兵來稟道:「外邊捉住一個奸細,候老爺發落。」鍾馗交帶進來,幾個陰兵簇擁着乜斜鬼當庭跪下,鍾馗道:「你是何處來的?」乜斜鬼道:「楞睜大王使小人打探鍾馗,小人昨日在這邊看唱,就忘了。今日忽然想起來,又來打探。但不知這鍾馗是黑的,是白的,在東在西。
老爺們若見時,告小人知道,不敢空回去,大王又稱小人不中用。」陰兵皆笑,包斜鬼道:「不要笑的,這是實話。」陰兵罵道:「瞎眼賊,現在鐘老爺面前跪着,還要睛說」。乜斜鬼聽說是鍾馗,爬起來就跑。
富曲大喝一聲,砍倒在地,再也不乜斜了。正是:
生來大號既包斜,死後尊稱難脊骨。
料想陰司也不用,轉來山後作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