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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齷齪鬼回到家中,料想不能得活,又恐死了累兒子買棺材,遂於夜間偷跑出來,跳入毛坑裡去了。正是:
生前不是乾淨人,死後重當齡齪鬼。
再說仔細鬼聽的齷齪鬼死了,看自己也是一身重傷,料來不能獨活,遂分付兒子:「為父的苦扒苦掙,扒賺的這些傢俬,也夠你過了。只是我死之後,要急將我一身之肉賣了,天氣炎熱,放壞了怕人不肯出錢。」說著流出兩行傷心淚來,大叫一聲,嗚呼哀哉了。不多一時,又悠悠復活,他兒子道:「爹爹還有什麼牽計處?」仔細鬼道:「怕人家使大秤,你要仔細,不可吃了虧,就是牽計這個。」說畢,才放心死去了。不想他兒子果然孝順,不肯違了父命,竟將他碎割零賣,這也叫做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的了。表過不題。
再說那急賴鬼與不通鬼正在那裡眼觀捷族旗、耳聽好消息的時候,忽見小鬼報道:「不好了,鍾馗來了,謅先生也教殺了,齷齪鬼仔細鬼都死了。我們只的各顧性命便了。」說著跑出門了,霎時逃的無蹤影了。不通鬼聞的這個消息,丟了三魂,散了七魄,也顧不的筆硯琴書,跑到後院井邊,不通一聲做水中秀才去了。
只留下急賴鬼一人,急急走到家中,閉門不出。鍾馗率領陰兵將他舍宅圍了,晝夜攻打。攻打的這急賴鬼急了,叫他的兒子樹出一面牌來,是將還字改作降字,是「明日準降」。到了次日,使陰兵問他為何不降,他回答:「寫的明白。
寫的『明日準降』,為何今日來問?」鍾馗聽了大怒道:「看來這廝的明日無底止了。」催兵儘力攻打,那急賴鬼見勢頭不好,拿了一枝折戟殺將出來。這壁廂富曲出兵,戰夠多時,只聽的一聲響亮,急賴鬼落下馬來。眾陰兵上前拿住,鍾馗便要斬他,急賴鬼道:「不算,不算,這俺馬蹶,非汝等之能。
便斬了,死也不服。豈有大丈夫乘人之危而為勝者乎?」鍾馗哈哈大笑道:「也罷,俺就放你去,讓你再來,量你籠中之鳥,網內之魚,不怕你逃入離恨天去。」急賴鬼回至家中,換了一匹銀鬃白馬,又殺將出來。鍾馗也騎上白澤,同富曲相迎。
急賴鬼措手不及,又被富曲活捉過來。急賴鬼又道:「豈有此理,俺止有一人,你卻兩人,雖然拿住,也不算英雄。有本事的,和俺單戰,不許夾攻。」鍾馗笑道:「你果然會急賴,到也美得個實符其名。
俺再放你去,那時拿住,又有何說?」急賴鬼又回到家中,棄了大折朝,拿了一口可憐劍,又殺將出來,鍾馗便與單戰。那急賴鬼怎敵得過,戰夠數合之後,便就逃走。鍾馗緊緊趕來,趕到沒奈何邊,前去無路,急賴鬼大驚失色。正在慌亂之際,忽然綠蔭中撐出一隻沒下稍的船來。
急賴鬼指望游過河去再尋生路,不想逃的慌速,踏不住船頭,跌落水中,變成一個大龜,縮了脖再也不肯出來了。正是:
躲債無方,張口不能胡急賴。
避人有法,縮頭權且做烏龜。
要知後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回 忘父仇偏成莫逆 求官做反失傢俬
詩曰:
為後攢眉日夜憂,金銀惟恐不山丘。
乃翁未瞑愁兒月,孝子能凶報父仇。
博具有神財攝去,煙花無底鈔空投。
早知今日成冰雪,應悔當年作馬牛。
這首詩為何作起,只因人生在世,千方百計掙下錢財,後來不肖子孫定要弄個罄盡。所以古人說得好來:慳吝揝財,必生敗家之子。這兩句話,便是從古至今鐵板不易之理,惟有司馬溫公看得透徹,說道:「積金以遺子孫,子孫未必能守。積書以遺子孫,子孫未必能讀。
不如積陰騭于冥冥之中,以為子孫長久之計。」若人人都學司馬溫公做,世人再無齷齪仔細了。怎奈學司馬溫公得偏少,學齷齪仔細的偏多,自然那敗家之子也就無數了。怎見得?齷齪鬼與仔細鬼,一家生下一個兒子,俱與乃翁大相懸絶。
自從乃父死後,他們就學起漢武帝來了,狹小漢家法度,諸事俱要奢華,又隨一堆幫閒的朋友,非嫖即賭,登時弄的罄盡。雖然弄了許多東西,卻也落下兩個美號,那齷齪鬼的兒子叫做討吃鬼,那仔細鬼的兒子叫做耍碗鬼。此是大概,且容在下細細說來。卻說鍾馗見急賴鬼變了烏龜,率領兵又往別處去了。
這討吃鬼打聽著鍾馗已去,安心樂意在家裡受用,只是見那房舍擺設俱不稱意,反將他父親罵道:「老看財,空有家資,卻無見識。人生在世,能有幾日,何不穿他些,吃他些,使他些,也算做人一場。怎麼只管用,今日死了,你為甚不帶去了,遺下這些東西累我。我也是個有才幹的,豈肯叫他累住?」正打算之際,只見一個媒人領着一個後生進來,那後生怎麼模樣:
一頂帽隨方就圓,兩隻鞋露後這前。遍體琉璃,只怕那拾碎的針鈎搭去。滿身穢氣,還愁着換糞的馬桶掏來。拿不得輕,掇不得重,從小兒培植成現世活寶。
論不得文,講不得武,到大來修煉為稀罕東西。正是:漫說海船釘子廣,拔去船釘盡窟窿。
討吃鬼問道:「這小廝是何處來的?」媒人道:「聞的宅上少人使喚,端引他來。他家當初也是富貴人家,只因從小嬌養,沒有讀書。及至他父親死後,學了一身本事,又會飲酒,又會嫖娼,至于鑽狗洞,跳牆頭,這些都是他的本事。東不管,西不管,又好吃來又好喝,又好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