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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之道:「我兒,你既取仙桃慶壽,心已盡了,趁早丟下漁鼓簡板,換了冠服,陪侍列位大人吃酒,再不要提起『出家』二字了。」湘子拍動漁鼓唱道:
叔父你怎不愁?
退之道:「我身穿綾錦,日食珍饈,居住有畫棟雕樑,出入有高車駿馬,要愁那一件?」
我只怕災禍臨身,逆鱗觸犯難收。一心為國,誰知反做冤仇。我勸你早回頭,尋一個雲霞朋友。
林學士道:「你去了許久,今日回來,好生勸令叔飲一一杯酒,才見你叔侄至情,不要只管把言語去惱他。」湘子又唱道:
前世裡曾修,今世裡酬,怕只怕名韁利鎖難丟。倒不如張良棄職,跟着赤松子去游,漢高皇要害何能夠?
退之道:“你這些話忒惹厭,且聽我道來:
[ 寄生草〕你休得再胡言,勸修行徒枉然。俺官居禮部身榮顯,俺君臣相得人爭羡;俺簪纓奕世家聲遠,俺朝朝優笏上金鑾。誰肯呵棄功名,忍饑寒去學仙?”
湘子道:「叔父你說便這般說,只怕君下一朝不相得起來,有些跌蹄,沒人救你。”退之道:「畜生!汝說話全不知機毅,明明像風顛一般,蓬萊山上那裡有風顛的神仙?汝依先去罷,不要在這裡攪得大家不清靜!」湘子道:「叔父,侄兒再三勸你,不肯回心,反發惱起來,想是怪侄兒叨了你酒飯,我把酒販仍舊吐還你罷。」說聲未了,便吐出一鉢盂酒飯來,遞與退之道:「還你的酒飯。」退之掩鼻道:“這樣醃臢話,你便少說些。」
誰知蘆英小姐與竇氏夫人都站在屏風後面,看見湘子這般獃景,思量:「我的丈夫真個是仙人也未可知?」連忙趕上前來,拿起鉢盂要吃,被竇氏就手奪來,傾在地上,道:「這樣醃臢東西,虧你要舉口吃下些。」只見家中一個白貓跑來,都舔吃了,登時化成一隻白鳳凰,騰空飛起。蘆英埋怨道,「婆婆,你看這貓吃了吐的酒食,就變作風凰,丈夫豈不是神仙?分明錯過了。」竇氏也驚駭道:「真個錯了!真個錯了!」退之道:「從古以來不知多少人被這些術法捉弄了,夫人不要信他。」湘子見退之堅意不聽,便望空一指,道:「叔父你看,仙駕來了。」退之抬頭看時,半空中列着幾隊仙童、仙女,手執幢幡寶蓋,各各駕一朵祥雲自天而下。湘子便端坐在祥雲裡面,冉冉升天,杳無蹤跡。退之口占一詞道:
喬才堪怒,把浮言前來誘吾。世間那有長生路,誰人能得到清都?金人仙掌擎曉露,漢武秦皇終不悟。到如今傳為話譜,到如今傳為話譜。
那湘子足踏祥雲,直至終南山,叩見鐘、呂兩師。兩師道:「湘子,你去度韓退之,度到那裡了?」湘子倒身下拜,道:「師父,慚愧,弟子下凡度化叔父,已經五次六番,他只是不肯回心轉意,如之奈何?」兩師道:「你把恁麼神通顯與他看?」湘子把自從領旨下凡,到南壇祈雪,與見憲宗,闖華筵以後許多神通變化,一一說了一遍。
兩師聽罷言語,便同湘子直上三天門下,啟奏玉帝道:「臣弟子韓湘湘旨下凡,去度捲簾大將軍沖和子翰愈。這韓愈貪戀榮華,執迷不省,伏候另裁。」玉帝聞奏大怒,便着天曹諸宰檢點薄籍。天曹奉旨,查勘得水平州昌黎縣韓愈,原是殿前捲簾大將軍,因與雲陽子醉奪幡桃,打碎玻璃玉盞,滴到下方,投胎轉世,六十一歲上該受百障千磨,方得回位。
玉帝對湘子道:「韓愈滴限未滿,卿再下去化他,不得遲誤。」湘子奏道:「憲宗好僧不好道,韓愈好道不好僧。臣與藍采和變化兩個番僧,把臣雲陽板變作牟尼佛骨,同去朝中進上憲宗皇帝,待叔父韓愈表諫憲宗,那時憲宗龍顏大怒,將叔父貶黜潮州為刺史,臣在秦嶺路上教他馬死人亡,然後度他,方纔得他轉頭。」玉帝準奏,便着藍采和同搬子前去。
當下湘子與藍采和離了南天門,搖身一變,變作番僧模樣。
一個是:身披佛寶錦袈裟,頭戴毗盧帽頂斜。耳墜金環光閃爍,手持錫杖上中華。胸藏一點神光妙,腳 鞋狀貌奢。好似阿羅來降世,誠如活佛到人家。
一個是:戴着頂左弄絨錦帽,穿著件氆氌綫毛衣。兩耳垂肩長,黑色雙睛圓大亮如銀。手中捧着金絲盒,只念番經字不真。雖然是個神仙變,儼是西方路上哈嘛僧。
二僧來到金亭驛館,館使迎接坐下,問道:「兩位從何方來?有何進貢?」二僧說了一蕩胡言,館使一毫不省。旁邊轉出通使,把二僧的言語譯過一遍。館使才曉得他是來進佛骨番僧,便對他說道:「今日已晚,兩位暫在館中宿歇,明早即當啟奏。」連忙吩咐擺齋款待不題。
湘子暗與采和計議道:「看人上這般光景,若不顯些神通,未必動得百姓。不如今夜先托一夢與憲宗皇帝,待來早憲宗登殿宣諸臣圓夢的時節,我們撞去見駕,庶乎於事有濟。」采和道:「此論極妙。」當下湘子便遣睡魔神到宮中去託夢。
恰好憲宗睡到子時前後,夢見倉厫糧米散佈田中,旁有金甲神人,左手持弓,右手搭上兩箭,望憲宗射來,正中金冠之上。
憲宗驚得醒來,一身冷汗。次日早朝,宣眾官上殿,說道:「朕夜來得其一夢,夢見倉廄糧米散佈田中,旁有一金甲神人,站在殿前,乎持一張弓、兩枝箭,射中朕的金冠,不知主何吉凶?」學士林圭執簡當胸,跪在丹墀下面奏道:「此夢大吉,主有番國進貢異人之兆。」憲宗道:「卿細細解來,待朕自詳。」林學士道:「米在田中,是個番字;一人持弓、兩枝箭,是個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