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時兩個畜生都死於獵戶、漁翁之手。湘子才現出形來,嘆道:「一飲一啄,莫非前定。死生有命,富貴在天,信非虛語。」嘆息未完,想得起來道:「我領了玉帝敕旨,離卻金殿去朝參過王母娘娘,就該去辭別兩個師父,如何竟自下凡,也不對師父說一聲,這是我有罪了。」連忙騰雲駕霧,趕到洞府,叫清風、明月稟知鐘、呂兩師。兩師道:「湘子領旨去度沖和子,有恁事又轉來?」湘子跪告道:「弟子奉玉帝敕冒,領了寶貝金書,又蒙王母娘娘賜弟子金牌三面,前往永平州昌黎縣度化叔父韓愈,登真了道,證果朝元,特來拜辭師父,望師父指教一二。」兩師道:「他現做高官,享大祿,如何便肯棄捨修行?汝須要多方點化,不負玉帝差遣才好。」湘子道:「叔父若不回心,弟子作何區處?」兩師道:「汝三度他不回心時,繳還金旨便了。」湘子道:「謹遵嚴命。」正是:
古洞閒雲已閉關,香風縹緲遍塵寰。
神仙豈肯臨凡世,為度文公走一番。
湘子下得山來,將頭上九雲巾捺在花籃裡面,頭輓陰陽二髻,身上穿的九宮八卦跨龍袍,變作粗佈道袍。把些塵土搽在臉上,變作一個麵皮黃瘦、骨格伶仃、風魔道人的模樣,手拿着漁鼓、簡板,一路上唱着道情。且說那道情是何等樣說話?有《浪淘沙》為證:貧道下山來,少米無柴。手拿漁鼓上長街,化得錢來沽美酒,自飲自篩。
漁鼓響聲頻,非假非真。不求微利與鴻名,一任狂風吹野草,落盡清英。湘子打動漁鼓,拍起簡板,口唱道情,呵呵大笑。那街坊上人不論老的、小的、男子、婦人,都哄攏來聽他唱。
見湘子唱得好聽,便叫道:「瘋道人,你這曲兒是那裡學來的?再唱一個與我們聽。」湘子道:「俗話說得好,寧可折本,不可餓損。小道一路里唱將來,不曾化得一文錢,買碗麵吃,如今肚中饑了,沒力氣唱不出來。列位施主化些齋糧與小道吃飽了,另唱一個好的與列位聽何如?」眾人齊聲道:「酒也有,齋也有,只要你唱得好,管取你今朝一個飽罷。」那湘子便打着漁鼓、簡板,口中唱道:
十歲孩童正好修,元陽不漏可全周。金丹一粒真玄妙,身心清淨步瀛洲。
二十以上娶渾家,活鬼同眠不怕他。只怕金鼎走丹砂,撞倒玲瓏七寶塔。
三十以上火煙纏,卻似蠶兒繭內眠。渾身上下絲纏定,不鋪蘆席不鋪氈。
四十年來男女多,精神耗散損中和。思量若是從前苦,急急修來也沒窠。
五十以上老來休,少年不肯早回頭。直待元陽都耗散,恰似芝麻烤盡油。
六十以上老乾巴,孫男孫女眼前花。那怕個個活一百,皂角揉殘一把渣。
七十以上頃刻慌,妻兒似虎我如羊。若有喜來同歡喜,若有憂愁只自當。
一個老兒七十七,再過四年八十一。耳聾眼瞎沒人扶,苦在人間有何益?
眾人聽罷,個個誇獎說好。也有遞果餅與他吃的,也有遞酒餚與他吃的,也有出銅錢銀子與他,說道:「風師父,你拿去自買些吃。」也有遞尺布,寸絲、麻鞋、草履之類,說道:「與師父結個緣。」湘子一一都接了,只吃幾個果子,其餘酒餚並銅錢、銀子、布絲、鞋子之類,隨手又散與市上乞丐。
眾人便向前勸道:「這些物件,是我們佈施與你的,如何就與了乞丐?莫不是嫌我們不好,不識人知重麼?」湘子道:「貧道出家人,全靠施主們喜舍,怎敢憎嫌多寡輕重?只是從古至今,酒色財氣這四個字是人近不得的東西,貧道怎敢飲酒受財,以生餘事?」便又點動漁鼓,唱一套《玉交枝》道:
貪杯無厭,每日價泛流霞瀲灧,子云嘲謔防微漸。托鴟夷彩筆拈,季鷹好飲豪興添,憶蒓鱸只為葡萄釅,倒玉山恁般瑕玷。又不是周晏相沾,槽醃着葛仙翁,曲埋着張孝廉。恣狂情誰與砭?英雄盡你誇,富貴饒他占。
則這黃壚畔有禍殃,玉缸邊多危險。酒呵!播聲名天下嫌。
麼待誰來掛念?早則是桃腮杏臉,巫山洛甫皆虛艷。把西子比無鹽。那裡有佳人將四德兼?為龍釐衾枕是干戈漸,錦片似江山着敵斂。可曾悔戀子穠纖?碎鸞釵,閒寶奩,這風情怎強譫?眼見墜樓人,猶把臨春占。
笑男兒,自着鞭;嘆青娥,藏刀劍。色呵!播聲名天下嫌。
麼富豪的偏儉,奢華的無過是聚斂。王戎、郭況心無厭,擁金穴,握牙籤,可知道分金鮑叔廉?煞強如牢把銅山占。晉和嶠也多褒貶,恰便是朱方聚殲。有齒的焚身,多財的要謙。
斗量珠,樹系縑i,刑傷為美妹、殺伐因求劍。空有那萬貫錢,到底來亡溝塹。財呵!播聲名天下嫌。
麼英雄氣焰,貔虎般不能收斂。夷門燕市皆為僭。空僝僽—,在威嚴。探丸厲刃掀紫髯,笑談落得填溝塹。
盡淋漓,一腔丹慊,惹旁人血淚橫沾。冷覷王侯暖,守兵鈐,發衝冠,雄猛添。驚惶博浪椎,寂寞烏江劍。恁忘了?泡影與河山,算相爭都無饜。
氣呵!播聲名天下嫌。到不如我道人呵!
[ 醉鄉奉] 打漁鼓高歌興添,采靈芝快樂無厭。大叫高呼,前這後掩。騰雲駕霧,霎時間遊遍九天。一任旁人笑我顛。
眾人聽罷,盡皆喝采道:「這道人雖然有些害瘋,恰是博古通今,知文達理,不比那街坊上弄嘴頭哄騙人的野路貨。」那遞酒與湘子的道:「師父,你若不吃我的酒,難為我買來這片心。況且酒是人間之祿,神仙祖代傳留下的,就是劉伶、阮籍—因之而得道成仙。享天祭地,也用着太羹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