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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羅天子道:「這是你自來投到,非是我這裡差人錯拿來的,要回去也不能夠了。我今判汝兩個轉世去,又做一塊,了汝兩人心願罷。」當下,閻羅天子判道:“夫者,婦之天;夫婦者,人之始。婦得所天,便宜安靜以守閨門,不宜憎嫌以生釁隙。
今靈靈小姐,生前怨望,已乖人道之常,死後妄陳,應墮畜生之報;幸是性靈不昧,骨氣猶存,合無轉世為胎,化仙禽羽蟲宗長,候三百年後遇仙點化,還復成人。挬不動稟醜陋形容,賦愚痴氣質,只合棲身蓬蓽,養命村莊,辭婚娶于九重,置妍媸于度外;乃敢妄婚相府,眷戀紅妝,致佳人抑鬱而死,捐微軀追奔不捨,昏迷性地,應墮毛群,合無
轉世為胎貶為香獐,于三百年後與白鶴結為知識,以完宿果。」
判訖,靈靈小姐與挬不動低首無言,各尋頭路。這便是白鶴、香獐前生的結證。如今只說韓湘子十二度韓文公的故事,且把這段因果丟下一邊。
單表玉帝殿前有一個左捲簾大將軍沖和子,因在蟠桃會上與雲陽子爭奪蟠桃,打碎玻璃玉盞,玉帝大怒,把那沖和子、雲陽子都貶到下界去。一個投托在永平州昌黎縣韓家的,便是沖和子,叫名韓愈;一個投托在永平州昌黎縣林家的,便是雲陽子,叫名林圭。原來這韓家九代積善,專誦黃庭內景仙經。韓太公生下兩個兒子,大的叫做韓會,娶妻鄭氏;次的就是韓愈,字退之,娶妻竇氏。
他兩個兄友弟恭,夫和婦順,藹藹一堂之上,且是好得緊,只是都不曾養得兒子。那韓會終日憂悶,常對兄弟退之說道:「有壽無財,有財無祿,有祿無子,造化緣分不齊,惟有孤身最苦。我和你這般年紀,還沒曾有男女花兒,如何是好!」有詩為證:
默默常嗟嘆,昏昏似失迷。
只因無子息,日夜苦難支。
退之道:「然雖如此,哥哥也不必憂慮。我家九代積善,少不得天生一個好兒郎出來,以為積善之報。難道倒做了一個沒尾巴趕蒼蠅的不成?這般憂也徒然,只是終日焚香禮拜,禱告天地祖宗,必定有報應了。」當下韓會依了退之言語,每日虔誠禱祝。
感動得本處城隍、土地、東廚司命六神,各各上天奏聞玉帝,要降生一個孩兒與韓會。那奏章如何寫的?奏云:
永平州昌黎縣城隍、土地、司命六神臣某某等稽首頓首,奏聞昊天金闕至尊玉皇上帝:臣聞高皇璇極,總庶民錫福之權;大梵金尊,開群品自新之路,凡伸祈禱,無不感通。茲有昌黎縣韓會、韓愈,積善根於九代,奉秘典于一生,情因無子,意切籲天。伏望證明修奉,展佈祥光,鑒翼翼之丹衷,賜翩翩之令子。庶乎永沾道庇—,不負誠心;飽沃恩波,益堅崇奉。
月輪常轉,願力無邊。臣等無任瞻天仰聖、激切待命之至,謹奏以聞。
玉帝覽奏,遂將金書玉誥、道法神術付與神仙鐘離權、呂岩兩個,到于下界,普度有德有行之人,上天選用;如有修行未到,還該轉世為人的,便着他往韓會家投胎脫化,待日後積功累行,不昧前因,才去度他,以成正果。鐘、呂二仙領了敕旨,按下雲頭。
一路上,鐘仙問呂仙道:「為仙者,屍解升天,赴蟠桃大會,食交梨火棗,享壽萬年,九玄七祖,俱登仙界。為何閻浮世境三千,大千人眾,只知沉淪慾海,冥溺愛河,恣酒色猖狂,逞財勢氣焰,不肯拋妻棄子,脫屣離家,煉就九轉還丹,長生不老?」呂仙道:「人生處世,如魚在水中,本是悠悠自在,無奈綸竿墜水,香餌相投,以致吞鉤上釣,受刀釜煎熬耳。幾能息心火,停濁浪,固守鴻濛,采先天種子,兩手捧日月乎?」鐘仙道:「五濁迷心,三途錯足,拈花惹草,怨綠愁紅,若不吞一粒金丹,終難脫形骸軀殼。我兩人今日領旨下凡,不知那州那縣得遇知音?」呂仙未及回答,忽見東南上一道白氣沖徹雲霄,有若虹霓之狀,怎見這氣的異處:
非煙非霧,似雲似霞,非煙非霧,氤氤氳氳布晴空;似雲似霞,靄靄騰騰彌碧落。凌霄徹漢,沖日遮天。兩耳不聞雷,原無風雨;一天光皎潔,驟起虹霓。占氣者,不辨為天子氣、神仙氣、妖邪氣、海蜃氣;望雲者,不識為帝王雲、卿相雲,將軍雲、處士雲。
端的這一道白的,還是氣?還是雲?仔細看來,團團簇簇半空中,未定其間吉與凶。一陣仙風吹撲去,管教平地露根蹤。
呂仙用手指與鐘仙道:「這一股白氣衝天而起,主在蒼梧之間,湘江之岸,非聖非凡,當是妖邪之氣,且把仙氣吹一陣去。若是仙氣,氣影了風;若是邪氣,風影了氣。」於是鐘仙掀起了那落腮鬍須,張開了獅子大口,望着東南方上吹了一口氣去。果然起一陣大風,把那衝天的白氣都影住了。
呂仙睜開慧眼,望那方一看,就認得是兩個毛團在那裡吐氣。一個是香獐造孽,一個是白鶴弄喧。
不說兩個仙師隨風便至。且說白鶴、香獐正在那湘江岸上各自顯出神通,隨心遊戲,忽見這一陣風吹將來,影住了白氣,就知是兩個神仙到來。他也不慌不忙,搖身一變,都變做全真模樣,立在那江邊,等候着仙師。這全真怎生打扮:
一個頭頂着竹籜冠,一個頭綰着陰陽髻。一個穿一領皂氅衣,腰繫絲縧;一個穿一件黃布袍,圍條軟帶;一個腳踏着多耳麻鞋,好似追風逐日的夸父,一個腳着草履,有如乘雲步月的神仙。正是容顏瀟灑更清奇,裝束新鮮多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