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頁
他二人孝道,被高僧點化,雖名美讓,卻也幾分未諳。哪裡是未讀聖傳賢書,不知義理;哪裡是忘卻同氣連枝,罔念父母情分。都是那不悌邪迷與那不遜妖魔,盤據在二人心內。卻說這兩個邪魔各據着一個,乘那向古、向今分產之際,向古要占東園,向今偏奪不讓;向今要占西囿,向古偏爭不遜。
傢俬,兄說弟多;田舍,弟說兄廣。他兩個心氣方平些兒,卻又被那邪魔鬥狠。一日正分析之夜,只見他弟兄臥房上,兩個邪魔在空中,猙獰面目十分惡狀。但見他:
一個光亮亮燈盞兩隻圓眼,一個蓬鬆松刺蝟樣一個毛頭。一個查耳朵,似蒲扇揚風;一個竅鼻樑,扣冬瓜倒地。一個藍臉,靛染何差;一個紅髮,硃砂無異。一個齜着獠牙,只叫我,要多些;一個挾着尖嘴,罵道你如何占我。
他兩個邪魔都是艾多之黨,迷亂在弟兄二人心內,被親友勸解不開,官法懲治不怕,只嚷出他臟腑之外,蹲在那房屋之高,你罵我,我嚷你,你揭我平日心間違法的事,我揚你暗地虧心短行的非。吵閙得鴉雀兒也不敢往他房上歇,貓兒也不敢他家瓦上行。卻有鄰家一個公道老叟起早到寺來燒香,只看見這兩個邪魔大嚷大罵。老叟躲在門裡,悄悄聽他罵到興頭,一個往屋下,執了一把大桿刀,跳在屋檐上,左舞右旋,要去廝殺;一個到房內,拿了一柄長槍,鑽出天窗外,前戳後刺,只要爭鋒。
老叟看了一會,聽了多時,想道:「原來他弟兄爭產奪財,歲無寧日。我只道是他父在,偏心不均,他弟兄全無義氣,忍心害理。原來卻是這兩個妖魔在他身上作變。我想向尚正老兒在日,也忠直積善,冥冥不當有這家鬼弄家神。
緣何這邪魔猖獗,必然是他存日瞞心昧己,占人駢邑,死後有這冤孽作橫。他弟兄怎怪得終朝爭競,勸解不省。」這老叟,一則起得天早,一則看這二魔怎生解散。他把門兒半掩,身子躲着,只露着一隻眼耳聽勸。
這二魔罵了一番,各顯手段,一個把刀斲去,明晃晃有如電掣;一個把槍戳來,光閃閃宛似星飛。兩個乜乜斜斜,卻不是個久慣將家子,使出那十八般武藝,又不是個積年老教習,賣弄那各家的槍法神通。輓住弓,你扯我拽,真似小鬼奪索;搪着槍,我爭你推,如同餓虎撲食。
他二怪爭鬥了一會,彼此氣力漸衰。只見分心幾個妖魔來相解勸,道:「你二妖何故自相魚肉,當家子相害?我等原叫你盤據在那分財產的心胸,迷亂他爭閙,擾那演化的和尚向方。誰叫你兩虎相鬥,終有一傷,倒放還了那爭長競短的人。」乃分開兩下,帶著不悌邪魔往空飛去,說道:「前村又有幾家不敬長、有愛弟的,在那裡梗化,須率去也。」卻只丟了一個不遜妖魔,坐在那屋檐上呻呻吟吟,自思自想道:「我當初原與不悌同出一門,為何反與他相競?如今不悌邪魔既被分心魔帶去,撇卻我一個,如今且投入向古身上,搬弄一番去罷。」乃往屋下去了。這公道老叟聽了邪魔說的是不遜話,又見邪魔行狀這等惡,乃一面嘆息道:「人家昆弟忘義爭財,我只道他是不讀詩書,不明道理,把金寶產業當做生命,把昆弟看做路人。也不想金寶失去可掙得來,昆弟傷了怎能再得?卻原來都是不遜邪魔在他心胸鼓弄。
我早起欲往寺中參禮高僧,如今既見聞這樣古怪事情,鄰裡情分,且往向家勸解他二人一番。」公道老叟走到向家,只見家仆傳人,向今出屋來相見老叟。老叟便開口問道:「昆玉連日家事何處?」向今聽了,嘆一口氣答道:「老尊鄰莫要提起,我想先父存日,這些傢俬原該二均分。如今我兄恃長占強,侵匿父遺的財寶,且又撿肥饒田產,侵奪了去。
有屈無伸,如今說不得要告官司,與他分理。」老叟道:「事果是你兄沒理,但家事讓長,你做弟的讓他幾分罷。」向今答道:「尊鄰見教,敢不聽從。只是我兄侵佔了我家財也罷,又明欺我懦,把上腴田地又奪了肥己。
這如何甘忍?」鄰叟道:「父母份上,只當尊翁原前不曾有這家產,你如今將何以爭?他將何以占?」向今又道:「便是占了去也罷,他且惡狠狠,恃長凌幼,毆辱小子。」鄰叟又勸道:「長兄為父,長嫂為母,便是打了你幾下,忍一口氣,也不是外人。」向今被老叟勸了一番,他心胸那不悌邪魔,被分心魔帶去別處成精,他便信理,聽鄰叟之勸。往屋裡吩咐家眷治一杯酒,留鄰叟。
卻好向古從內屋出來,見了鄰叟,沒好沒氣,說道:「老官兒與我那不才兄弟講甚麼話?」老叟道:「正是為你昆玉和睦些,看父母份上,把傢俬田產從公均分,莫要爭多角少,惹人恥笑。」向古聽了,便動了嗔色,卻不是那不遜邪魔在他腹內,說道:「傢俬原都有分派單帳,哪個肯讓?有一宗田產,卻是我當年幫着老父掙的,他卻年小,沒有功勞,難道如今讓他?」老叟道:「便是同居無異財,就讓一半與弟,也見你長兄的義氣仁心。只看令尊份上。」老叟方說出「看令尊份上」,向古才動了高僧日前勸化的孝心,口正欲答句好話,卻 被那不遜邪魔在他肚內,又使作他起來,便道:「老官兒,我知你為我弟作說客,聽他在家殺鷄為黍,款待你也。」說罷,往屋內進去。老叟沒奈他何,自家沒趣要走。向今卻忙走出屋來,苦苦留住。卻說那不遜邪魔在向古腹中搬弄,猛然想到:向古被老叟勸化,幾動了孝父心腸,隨口欲讓,被我使作的忿忿進屋,如今不免再到向今腹內使作他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