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頁
弟子禪關未透,凡念每生,習靜不靜,求靜反抗。這卻怎生持守?」尊者答道:「師父?你思名顧義,入道何難?你若求靜,其心即動。」這正持和尚哪裡解悟尊者玄旨,卻又夜夜隨着習靜。一日打坐天明,尊者見他色相變常,靈光卻似入幻景象,乃與元通說道:「正持入定不出,必是業魔纏繞。」元通答道:「正持入定不出,正乃得彼常清,何為業繞?」尊者答曰:「色相失了真常,靈光必有他向。」元通問道:「師何以度?」尊者答曰:「待他出靜,吾自有度。」後有說:
化緣禪和子,幾個識修真?
靜修識得處,須忘貪與嗔。
卻說這正持僧人,雖是披剃出家,終日忙忙應教,哪裡知道靜定工夫。只因伴師徒學習,勉強跏跌,便成幻境。卻說他靜中,一靈飛越,有如駕霧騰空;五體端凝,卻似木雕泥塑。忽來嶺畔,偶見白鶴凌霄,遂賞心樂事,誇道:「好白鶴!」怎見得好?看他:
毳毛弄雪,丹頂呈珠。摶風摹漢,上盤桓于九天;展翅垂眸,下瞻視乎四野。山明水秀,都在他頡頏之下;樹頭林杪,儘教的俯仰之間。
這正持方誇揚好鶴,不覺便入了鶴竅,卻飛在半空,遍觀海島。恰好玄隱洞間那一隻病鶴,正在青松深處,白石洞前,往來行走,見了正持這靈人的白鶴,意氣相投,便抖擻六翮,屈伸雙足,一翅直上虛空。他兩個翱翔霄漢,俯仰乾坤,見山林樹木蔥翠,崗阜巔巒凸凹,賞心樂處雖多,卻有一纖介意。雌鳴雄不應,乃是一種伴道根因;彼樂此不知,只因兩意不通言語。
正持化鶴,雖遂了誇揚心腸,卻入了邪迷境界。又因這心中喜悅,樂處不似人能言語,說出最樂極佳,乃是個不言語的物類,把心一急,便出定覺來。見尊者師徒在堂中對坐,方纔說出這段情景。尊者不言,元通乃笑道:「正持,你持守不正,已入幻門,幾成物化。」正持也笑道:「弟子們出家在這廟內,只曉撞鐘打鼓,唸佛看經,答應一村施主,收些月米齋糧,哪知止靜坐禪,祛魔絶妄。」尊者聽得,也微微笑道:「坐禪止靜,正是僧家本領,脫卻生死機關。若只攻鐘鼓香花,化緣秉教,便與在家凡俗,只多了幾根鬚髮。」正持了悟,稽道謝教。
一日,與元通海岸閒行,見大海汪洋遼闊,正持乃問元通道:「師兄,你看大海茫茫,無涯無際,世間可有與他比並的?」元通答道:「我與你心胸寬廣,比並也無差。只是莫生風浪。」正持問道:「怎麼莫生風浪?」無通答道:「廣大光明,怎麼教他波濤光湧嚴正說間,只見兩三個海鷗飛來飛去,隨波上下。正持便問:“海鷗來往,是戀海不去,還是海戀鷗來?」元通答道:「還是海鷗相戀。」正持答道:「鷗戀海,海豈戀鷗?」元通也笑道:「如何叫海闊從他來往,有以使他不去?」忽然風生浪湧,見兩隻海舟泊淺。正持又問道:「舟人在海裡,還是海在舟人眼裡?」元通答道:「總是海、舟、人都在這裡。」正持不能解。卻好尊者見二僧閒行海岸不歸,恐其世事觸目亂心,乃步至海邊。
果見他二僧站立海之上,見了尊者,端莊恭伺。尊者便問:「正持師有見解否?」正持答道:「弟子與元通師兄,正在此辯難不解。」尊者道:「何事辯問?」正持道:「弟子說:『大海茫茫無邊無岸,世間可有與他比並的?』師兄道:『我與你心胸廣闊可比。」』尊者笑道:「此內大包,法界比不得,比不得。」正持道:「弟子見海鷗來來去去,狀如不捨,不知是海戀鷗、鷗戀海。師兄道是海鷗相戀。」尊者道:「誰教海引鷗、鷗來海、你二人戀戀。」正持又道:「舟人在海裡,還是海在舟人眼裡。
師兄說:『總是海、舟、人都在這裡。」』尊者道:「誰教你我都在這裡?」尊者與元通、正持三個海岸上閒講。
只見海舟裡幾個客人,見海岸三個和尚站立,俱各猜疑。一個說是抄化的,一個說是做道場、吃了齋閒走消食的,一個說是庵廟裡招商接客的。只見一個客人道:「何必猜疑,淺沙可登上岸,相會一問自知。」眾客上得岸來,彼此敘禮。
客人便問:「三位長老站立海岸,講論何事?」正持便說:「紅牆廟住處化緣貧僧。」尊者也答應:「附搭在廟居住,欲東行前去。」客人道:「小子們卻也東行販賣貨物,偶遇風波,暫泊在此。二位師父必善法事,便順搭小舟,我等正欲修一善功,祈保風恬浪靜。」尊者聽了,順舟東行。一面謝辭正持,一面附搭海舟。上得船裡,狂風不息,尊者合掌,唸了一聲佛號,頃刻風靜浪平。眾客大喜。
後有稱揚尊者登舟、平風息浪功德五言四句。詩曰:
海浪洶洶日,天風烈烈時。
慈悲有尊者,靜定仗阿彌。
風既平,浪自息,舟人駕船東撐,卻來到一海洋港口。客商要停泊販賣貨物,尊者便辭別舟人登岸。客商見尊者平定風,同聲乞求道力,擁護行舟。尊者乃將經文一卷,送客供奉。
客商方捧經在手,果然天風效靈,轉順而去。尊者上得岸來,方欲問東行大路,只見港口一座牌樓,上有三字篆文。元通識得,向尊者說道:「東行有了路頭。師父,我們行舟,搖搖心倦,且在這牌樓下,少歇息片時再走。”
尊者道:「正是,正是。你可將經文取出,誦念幾卷。」元通依言,取出經文,方展卷誦念,便引動港內多人都來聚觀。只見高樹枝頭,一個烏鴉聲叫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