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輾轉思量,深為可恨!今欲刃之,以泄大忿。」林澹然道:「噫,兄言誤矣!豈不聞不貪美色者。閉戶不納,秉燭待旦?上人視色如蛇蝎,智士視色如仇敵。語云:水盪舟行,風揚幡動。
人若內有主持,外欲何緣得人?昔日趙婆設計,黎氏姦淫,由師兄一念之差,彼方投隙而入。兄不自責而責他人,非悔過遷善之道也。比如兄欲殺彼,彼又欲殺兄,冤冤相報,何為了期?兄但存一念之正,則道可進,冤愆可滅,何為又動殺機?」鐘守淨低首無言,長揖而別。
林澹然醒來,對印月、樵雲說知。印月道:「太爺心有所思,故見此境界。」林澹然道:「久不念及于彼,何思之有?但二女人說今日有難,求俺救之,不知何意?汝二人不可出庵,看今日有何事故。」師徒站在庵前閒談,又早日色衡山。
忽然狂風驟起,撼木揚砂。風過處,一隻白犬,一個黑豬,遠遠從嶺上跑將下來,一直奔至庵前,不知從何而至。林澹然早已省悟,即忙讓開,放二物奔入庵裡去了。只見又一陣腥風颳面,大吼一聲,振得山崗也動。
一隻斑斕猛虎咆哮而來,聲如霹靂,眼似明燈,從嶺上直跳下山坡,徑奔庵前。林澹然忙取寶劍,當門而立,大喝:「畜生慢來,有吾在此!」那猛虎剪尾刨蹄,正欲向前撲人,見了林澹然,逡巡畏縮,雄威頓挫,低頭屈足,蹲于地上。林澹然收住寶劍,笑道:「老鐘老鐘,汝忘昔日之事乎?但知戀色貪財,不顧禪宗戒律,生前害物,死後戕人,生死裡殊,造孽則一。今不思回頭歸正,到此地位,尚欲恃勇傷生。
汝恨此二人壞汝性命,便欲報復,獨不念滿寺僧人,焦頭爛額,中劍着刀,死於非命,為著何人?是何辜乎?可憐,可憐!談及于此,汝亦當恍然悟矣!俺禪定時,曾勸汝及早回頭,秉教迦持,一點靈光復歸大道。不然,失迷真性,萬劫沉淪,人身不可復得,苦哉,痛哉!汝若肯聽吾言,皈依三寶,可盡釋往日冤愆,以求再生之福,放下一片雄心,不失本來面目。即當俯首屈足,諦聽吾教。」那虎兩眼流淚,雙足跪下,低頭受教。
林澹然又道:「汝沉迷已久,非朝夕提醒,不能登于覺路,俺庵側有一石洞,幽僻可居,汝當棲身于此,聽俺講經說法,漸歸正道,但不可妄害生靈。若傷一蟻之命,必斬汝首,終墮阿鼻,難以超生。汝若果有善願,可三點其首。」那虎將頭點了三點,擺尾伸腰,似有喜狀。
林澹然將劍指着西首道:「離此數十步,即是石洞,乃汝安身之所。天色已暮,汝可速去!」那虎在庵前盤旋一會,即往洞中去了。印月、樵雲驚道:「太爺與虎說了半日話,使我二人擔著血海于系。果然畜通人性,低頭垂淚,似有悔過之意。
古人云:道高龍虎伏。今日方見太爺伏虎之能也。」林澹然笑道:「鐘守淨雖犯色戒,頗有夙緣,好行小惠,亦是他的善根不斷。雖墮畜道,一點靈光未泯,聞俺言亦能省悟。
此所謂一切眾生,皆具佛性,非降龍伏虎也。」印月、樵雲稽首信受,方悟性無不善之理。林澹然進庵,呼出一犬一豬,令其回家。二畜蹲踞于地,不肯行動。
再三呵叱,反鑽入禪床之下躲了。林澹然笑道:「汝既知畏死,何不早修?」即將二物留于庵內。
次日,林澹然坐于竹林石上,宣揚佛法,開講涅槃。印月、樵雲侍立左右,那白犬黑豬,低頭聽講。少頃,只見那虎昂頭掉尾緩步而來,走入林中,向林澹然點頭三下,似乎稽首之意,即立於側首,聽談禪理,豬犬驚惶無措,閃在林澹然座後。直至講畢,豬犬隨林澹然回庵,大虎復歸石洞。
林澹然令樵雲至青州見張善相,取飼虎領給,每日豕肉一肩,朔望則賜羊一囗。自此後,凡逢談經說法之日,虎不食肉,一虎一犬一豬,相隨聽講。初時豬犬見虎慌張躲避,次後漸漸馴熟,或並立顧盼,或同行山麓間,不復畏憚矣。林澹然呼虎為「老鐘」,白犬為「老蜜」,黑豬為「小賽」,一呼其名,馳驟而至。
山下居民互相傳說,中峰有一長老,每日講經,一虎一豬一犬相隨,並不侵犯。遠近聞名,皆說林大師是一個得道神僧,故能降龍伏虎。又有好事的,都上山拜見活佛,就求老虎一看。果然虎見人低頭伏氣,不敢轉動,人人稱異,個個道奇。
上山來看的人,絡繹不絶。
卻說峨眉山下有一富翁,姓趙,名自宏,業販生藥,家道饒裕。中年娶妾得孕,臨產之夜,夢一老僧雙手捧日,立於床前。其妾大驚而覺,產下一子,生得額高耳大,面闊口方。趙自宏大喜,彌月後,因夢取名,叫昱兒。
漸漸長成至八歲,見葷即吐,啞不能言,未嘗一笑,不好戲耍,時常面壁而坐。趙自宏每每嘆息道:「中年得子,又是殘疾無用之人。」心下不樂。聞得山頂有此伏虎聖僧,竭誠齋戒,令家憧抱了昱兒,一同上山來。
見林澹然禮畢,備道其事。林澹然閉目定息半晌,回神將右手摩昱兒之頂,說偈道:「永清永清,久陷幽冥。倩吾償貸,方轉法輪。托生西蜀,依舊光明。
不言不笑,有何不平?」昱兒便開口答道:「今見吾師靈光返照,割去愁城,復能言笑。」說罷,相視大笑。趙自宏驚駭問故,林澹然道:「天機不可泄漏,難對君言,日後自知也。」趙自宏不敢再問,拜謝林太爺,領了昱兒下山回家,對妻妾備道始末,一家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