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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因親戚送得這匹劣馬,小主人牽出郊外騎試,不意撞着醉漢,無心中失誤踏死,實與小的二人無于。」知縣大怒道:「你這兩個奴才,不勸家主學好,專騙哄他遊走好閒,傷人性命,還說與你無干?着實打這廝!」兩倍皂甲吆喝一聲,將兩個拖翻,各打了二十竹片,發下獄中監候,待拿正犯一併問罪。發放了保正地方人等與黃氏回家候審,並差縣尉帶仵作去相屍收殮。次日,金牌差四個公人徑到張太公家內,提拿正犯凶身一名張善相。
張太公辦酒飯款徐送銀四十兩,賄囑公人方便,稟官寬限,另有重謝。自古道:有錢十萬,可以通神。那四個公人得了銀兩,千歡萬喜的奉承太公,作別而去。張太公又央人在衙門裡上下使錢,保正、排鄰俱送了財物,黃氏處又托親鄰買和。
婦人家沒甚見識,見了雪花般大銀子,心下歡喜,放得懈了,因此不來催狀。張太公父子二人並不出官,只將這兩個家憧監禁在獄。獄卒、禁子等得了張太公賄賂,就如親眷一般看待,故家憧不受一毫苦楚,將此一場天大人命官司,化作雪消春水。太公一邊自着人四下去尋張善相去了。
話分兩頭。再說張善相將九頭鳥踏死,心下驚惶,飛馬而走,宛如弩箭矢離弦,又像狂風捲敗葉,不住腳的奔了數十里,卻早走到三岔口。自此時天色已暮,碧雲縹緲,推出一輪明月。張善相心下躊躕道:「有人追尋將來,認得這馬,如何抵賴?不如棄馬,單身藏躲避過,今宵又做區處。」當下跳落雕鞍,將馬棄于路口,自往西首一條小路便走。行了數裡,星月之下,遠遠見一座花園,四圍梅花石砌的高牆,牆邊一帶柳樹。猛聽得噹噹地幾聲鑼響,張善相心中驚道:「決撒了!深夜之間,為何有人敲鑼?莫非是抄路來拿我的?」輕步近前張望,卻是一個老漢在那裡賣夜糖,張善相方纔放心。立了一會,只見的呀一聲,園門開處,牆裡走出兩個丫鬟來,拿着一面鏡子、兩斷鐵剪,問老兒買糖。
張善相自思道:「更深夜靜,何處可以藏身?不如閃入花園裡暫避一官,免使人撞見,明早再尋活路。」當時將身問在黑影裡,悄悄地踅入花園中去。四圍一看,見那東北角上一株槐樹下有座神堂,即忙鑽入神堂案下藏身,偷眼覷着外面。見兩個丫鬟進門來了,隨手就將園門鎖上,二人攜手同行,一邊分吃着那糖。
一個道:「春香姐,這糖卻也有些趣哩,口裡甜蜜蜜地恁般滋味。」那一個笑道:「臘梅臭丫頭,這糖有甚趣味?你還不省得那話兒真有滋味哩。」這臘梅問道:「卻是什麼那話兒有趣?」春香道:「你不曾撞着那高興的哥哥,摟抱著那一會兒,真快活死人,才知道這真滋味。」臘梅笑道:「臭歪貨!虧你不羞臉,說出這話來。」春香咬着指頭恨一聲道:「蠢人!是男是女,誰人沒有此情?雖小小蟲蟻兒,尤自解得連着尾巴,怎地你這等大了,還不知趣?你若着了手時,性命都不要哩!」臘梅道:「尿精又來取笑!知趣不知趣不打緊,適纔開園門買糖,若走進一個掩背賊來,惹禍不小。我和你到太湖石欄桿邊四圍牆角頭看一看,進去睡也睡得安穩。」春香道:「放屁!半夜三更,那個做賊的卻好伺候在這裡?莫撞着高興的哥哥。我且閉門快快進去,倘小姐尋時,反吃一頓好竹片。」臘梅笑道:「打我時,都說是你這騷貨引我。」二人說說笑笑的進去了。
張善相坐在神堂下,初時聽得二人說趣話,暗暗發笑。次後說到花園四圍看看了進去時,驚得一易冷汗,魂不附體。又見春香扯了臘梅進去,方纔心下放了一塊。此時一更天氣,不敢出來,躲在神堂下黑影裡靜坐。
只見那月兒漸漸的上來,照得園中花枝弄影,竹竿搖風,好一片清幽景緻!張善相正欲出來看玩,又聽得開門聲響,側廳裡走出一個少年女子來,隨着四個丫鬟。張善相乘着那月光偷眼窺覷,那女子生得十分標緻。但見:
鳳梢侵鬢,層波細剪明眸;蟬翼垂肩,膩粉圓搓素頸。芙蓉面,似一
片美玉籠霞;蕙蘭心,如數朵寒梅映雪。立若海棠着雨,行同楊柳迎
風。私語口生香,嚦嚦鶯聲花外囀;含顰眉鎖黛,盈盈飛燕掌中擎。翠
翹金鳳內家妝,淡抹輕描傾國態。若非瓊玉山頭,疑是瑤台月下。只見那四個丫鬟,簇擁着這個美人,一步步行至太湖石邊茶囗架側小亭裡來,四面看了一回,斜着身兒倚在雕花朱紅欄桿上,仰着個玉團也似梨花白臉玩月。看了半晌,猛可裡低頭長嘆數聲。
內中一個丫鬟問道:「小姐特為銀河明朗,夜氣澄清,來此賞月,為何不見歡容,反增嗟嘆?」美人道:「妮子省得什麼?」又一個笑道:「我省得了。早上小姐睡起採花,露濕了裙兒,被奶奶說了幾句,故此心下不樂。」美人手托香腮,只不做聲。又一個道:「我猜着小姐嗟吁的心事了!非為別事,莫非見嫦娥獨宿蟾宮,小姐替他煩惱麼?」張善相識得就是春香的聲音。
美人嗔一聲道:「唗!你這丫頭胡說。」又一個道:「敢問小姐,這月裡嫦娥,卻是什麼樣人?為何在月宮裡住?」這問的就是臘梅。美人道:「你不知,這嫦娥是夏禹時大將后羿妻子。后羿得了西王母不死之藥,藏在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