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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澹然轉入方丈裡坐定,令道人叫那小廝過來。小廝聽喚,即忙走進方丈裡站着,問道:「老爺叫我有何分付?」林澹然道:「適纔你衝撞潘媽媽,甚是該打。初次饒恕一遭,以後改過,不得如此無狀。言語要謹慎,行動要小心。」小廝道:「老爺分付,下次再不敢了。只是氣這潘媽媽不過。他的兒子何曾將銀子買我來?原是個專一設騙的枴子,坑害人家兒女。拐我來時,瞞着我家,只費得兩個燒餅,麻了我嘴,說不出,就領來了。
在他家過了兩個月,做了許多事,還要小猢猻、小短命不住的罵,並不曾吃得一餐飽飯。今日將我賣與老爺,他又白白地騙了銀子去,細想其情,甚為可惱。」林澹然聽罷心裡暗想道:「看這小子容顏古怪,相貌稀奇,言語甚有經緯,決非落後之人。」當下因他生得面闊口方,取名叫做阿醜。
至晚,苗知碩、胡性定從梁國而回,放下包裹雨傘,對林澹然稽首畢。苗知碩抬頭見側首立着一個小廝,生得異樣,便問道:「住持爺,這小廝是何處來的?」林澹然道:「適纔潘媽媽送來,賣與俺莊內使用。難得他老人家一段好情,收留在身畔伏侍。」說罷,就叫阿醜過來見了苗師父和胡班首。
阿醜向前唱了兩個喏。林澹然令苗知碩、胡性定且去洗了塵土,吃些酒飯,慢慢地來講話。二人出方丈去了。阿醜走近林澹然身邊,問道:「方纔來見老爺的那一個矮和尚,老爺快燒一道黑符,遣他出去。」林澹然喝道:「這狗才,又來胡講。以後不許叫和尚二字。喚那矮的長老做師父,那瘦長的長老做班首。你初進得門,怎麼就教俺遣苗師父出去?」只見阿醜將手指着自己的眼睛,說出這句話來。
正是:
有智不在年高,無智枉活千歲。
不知阿醜識得苗知碩是什麼人,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都督冥府指翁孫 阿醜書堂弄師父
詩曰:
人生如夢寄塵中,夢覺塵緣總是空。
浪蕩形骸同泡影,浮沉蹤跡似飄蓬。
魂遊地府方知父,宿借禪門始認翁。
戲術弄師堪絶倒,將軍原不類兒童。
當時阿醜將手指着自己的眼睛道:「老爺,那個矮師父何處來的?卻是一雙鼠眼,有些要偷東摸西、挖牆撬壁的勾當。儻日後做出事來,豈不連累老爺?」林澹然喝道:「咄!你小廝們省得什麼,如此胡說?師父知道,活活打死。快不許多講。」阿醜拍着手,呵呵地笑出方丈去了。
林澹然暗想:「這小廝恁般乖覺,為何就識苗知碩會做賊?這都是他的靈根宿慧處。」自此以後,遂縱放阿醜頑耍,不甚拘束。
苗知碩吃罷飯,走入方丈裡來,林澹然問打探梁國消息和杜都督家眷下落何如。苗知碩道:「侯景自別住持,即投梁國。不期東魏高澄用反間計與中國連和,激變侯景,反人台城,將武帝活活逼死。朱仆射、張司農、臨賀王等,俱遭殺戮。
目今是武帝太子世贊即位,封侯景為相國,兼平章事,又稱為漢王。這天下不久是侯景篡了。那杜都督身喪之後,其妾馮氏,耽孕十七個月,生下一子甚好。豈知不數年間,大母、次母俱患疫症,相繼而亡,家業又被火焚,其子不知下落。
果然是家破人亡,實為可憐。」林澹然聽罷,潸然淚下,悲嘆不已。
且說這阿醜無拘無束,每日山前山後頑耍,沒興時跳在溪內洗浴,千般百樣,在水裡嬉戲。不覺月餘。當下時值炎天,十分酷熱,薛舉在城內張太公家讀書,先生見天氣暑熱,告別回家去了,張太公着人送薛舉回莊上來。林澹然教他早晚溫習書史,薛舉那裡肯讀,終日和阿醜耍拳舞棒,踢飛腳,跳四平,莊前莊後,左右鄰舍,家家攪遍。
有幾個村老,走到莊裡告訴林澹然道:「貴莊這兩位小官,十分頑劣,村前村後幾家鄰舍,被他攪得不耐煩。溪邊魚網時常扯破,園中花果屢次偷吃,若小廝們阻擋他,就尋相打。況兼力大,誰敢抵手?狗若吠時,即提起尾來搠死便是。我們老人家說他幾句,他也不聽,一味鳥娘鳥爹的亂罵。
村老們因住持老爺的人,又不好傷觸他,只得忍氣。今日特來見住持,望乞美言教誨,戒他下次,省得壞了鄰舍之情。村老無知,鬥膽冒讀。」林澹然道:「貧僧隱居于此,競不知這兩個畜生在外如此生事,乃貧僧之罪也。
列位老丈請息怒,待山僧重責這廝,容日清罪。」眾老一齊道:「住持如此忠厚,卻是我等得罪了。」起身告別,林澹然留茶,送出莊門去了。
澹然自回禪堂裡唸佛。直到天暮,方見薛舉和阿醜笑嘻嘻地回來。林澹然喝教二人跪下,兩個不知是何緣故,在禪堂佛廚前跪了。林澹然提竹片在手裡,罵道:「好兩個畜生呵,一個不成主,一個不成仆,相呼廝扯,那裡去生事來?打攪得村坊不寧,大膽衝撞鄰裡父老。
先打這狗才,後打這畜生。」薛舉道:「我一向不曾頑,阿醜指引道:東園果子好吃,西池魚兒好摸,打人罵人,都是他教我的。衝激鄰舍,也並不於我之事。」阿醜爭道:「大叔,你在城讀書不曾回莊時,我也鎮日價遍處閒耍,為何不曾有一個人來告舌?自你回來,日逐引我去打攪東鄰西合,就有許多唇舌,如何卻都推在我身上?」林澹然怒道:「這狗才還恁般花嘴巧舌,如何說得過!」提起竹片,將阿醜打了十數下。
次後來打薛舉,打得兩下,苗知碩、胡性定、沈性成一齊來勸。林澹然罵道:「以後若再如此,兩個俱是一百竹片。今晚不許起來,直跪到天曉才放。」林澹然帶怒入方丈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