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頁
數日後回館,編成個曲兒贈那女子,小弟竊見了,謹記在心。每逢閒暇,唱一唱兒卻也有趣。」媚春打板,催阿保說令。阿保已酩酊大醉,斜着眼道:「你講的是什麼令?」媚春道:「要一個洞字。」阿保搖頭道:「動不得,動不得。」杜子虛道:「你這般梗令,豈不是個洞蠻?揪住耳朵灌酒。」阿保把身一仰,望後便倒,豁刺地跌了一交,口裡骨都都吐出酒來,吐了一地。杜子虛埋怨道:「少年人不老成,這等發顛,成何體統?」即起身作別下樓。
不期一腳跨個空,翻筋斗倒撞下去。媚春執燈,令保兒扶起,嘴唇都跌破了,血流不止。保兒笑道:「這正是老成有體統的相公。」媚春暗笑不已。
杜子虛發怒要打保兒,巧兒見了,忙點燈攙了道士回觀去了。
媚春復身上樓,陳阿保已自齁齁睡着地下。媚春舉手相扶,忽見腰下露出銀子來,吃了一驚。暗想這人的口談,是個酒生無疑,身邊銀兩從何而得?心中疑慮,發付保兒收拾先睡,樓上停燈伺候。直交五鼓,阿保方醒,媚春攙扶上床,脫衣同寢,着意溫存。
雲雨才畢,阿保又復睡去。媚春有事關心,竟不闔眼。捱至黎明,先起來籌畫此事,忽保兒來說:「韓大官人來望姐姐。」媚春悄出客座相見,原來就是韓回春。
自從李秀家分了銀兩,跳出賭博場,溷入煙花寨,分撥水錢,放債取利。因與媚春相交情密,當早路便,進來一望。
媚春邀入軒裡吃茶,媚春道:「小妹有一事,正要與大哥計議,來得卻好。」韓回春道:「有甚事計較?」媚春道:「昨晚有二客來我家,一個是道士,一個是酒生。那道士飲酒,至更深去了,留這酒生在此。豈料這廝身邊藏着一裹肚銀子,我看起來,約有百餘兩,決是歹人偷盜來的。
日後儻露出事來,牽累我吃官司怎了?」韓回春道:「有我在此,怕他怎地。此人今在何處?」媚春道:「睡着未醒。」韓回春悄悄上樓,仔細看了,一時間兩眼直視,跳下扶梯,奔入廚房,拿了一把廚刀,飛身出來。媚春見這般凶勢,諒非好意,一手扯住衣袖,拖出軒外道:「大哥,這卻使不得,須帶累我。」韓回春道:「待我殺了這廝,再與你講知端的。」媚春慌了,哀告道:「我的親老子,害殺我也!」抵死抱住不放。韓回春道:「你不知這殺材,是李季文店中酒生陳阿保。因貪官賞,出首林住持,害彼乘夜而逃,存亡未保,又累李大哥監禁在獄。
我幾番要開除了這廝,無處下手。今日狹路相逢,豈可輕放!待我砍這廝驢頭,替恩人報仇,然後自行出首,便償他命,如所甘心決不累你。」媚春道:「好痴漢子,人命關天,豈同兒戲?你為思人雪恨,殺他抵命,雖是丈夫氣概,少不得貽累我吃官司,好沒分曉!凡事要慮始慮終,方纔行得,豈可如此燥暴。」韓回春躊躕一會,點頭道:「殺人償命,我所不辭,但貽累於你,中心不忍。
然事已至此,放之亦難,與你怎生作個商量?」媚春附耳道:「只消如此如此,足可雪浪。」韓回春甚喜,擲刀去了。媚春暗與保兒照會。
少頃陳阿保醒來,移桌傍床,羅列餚饌,對坐飲酒。正飲間,忽有人扣門,媚春停杯下樓。不移時覆上樓來,滿斟熱酒,慇勤相勸。阿保一連吃了五七杯,推辭不飲了。
正欲舉箸吃飯,一霎時頭暈眼花,跌倒床上。原來媚春令韓回春買了蒙汗藥,藏於酒內,把阿保麻翻,昏迷不醒。媚春解下他腰間銀子,收拾細軟衣飾,先上轎去了,其餘粗重傢伙,盡皆棄下。隨後韓回春與保兒,反閉大門,徑往韓回春家裡,和媚春將銀子兩下均分,另取三兩散碎的賞與湯保,乘夜僱船渡江,往和州而去。
再說陳阿保被藥迷倒,至次日午後方纔甦醒,甚覺口中煩渴,呼喚茶湯,並無一人答應。腰邊摸時,裹肚也不見了。急忙奔下樓來,只見灶下無煙,神前缺火,媚春、湯保等,皆不知何處去了。阿保心知被賺,捶胸大哭,一腳踢下大門,喊叫賊婦盜銀逃遁,地方快來救應。
奈此處是一條冷巷,四圍空地高牆,又無人家,那得人來勸解?阿保獨自叫了一回,猛然省道:「這事分明是杜道士害我,且去和他講理。」蓬頭跣足,氣咻咻走入玉華觀裡來。見了杜子虛,一手扭住,喊屈連天。眾道士圍將攏來,問其緣故,陳阿保將同嫖失銀之事,哭訴一番。
隔房一個殷道士最有識見,怕到官壞了本觀體面,將阿保功進本房寬解道:「雖然杜伯實不合同你去嫖,兄亦欠了主張,豈有帶百餘兩銀子,至囗囗中作耍的道理?那妓女們心腸,比強盜又狠三分,見財起意,用藥迷人,竊銀逃遁,這是常事。兄也有一半的不是。假使當官追究起來,令表叔只須求謝仆射老爺指頭闊一條紙兒,送與執行官,天大的事也就罷了。你那時叫做失賊遭官,重受其害。
不如在小房消停數民待我勸令叔出幾兩銀子,暗囑能幹積年緝捕人役,查訪娼歸去向,若有了消息,這一百兩銀子,穩取還你,不須愁煩涉訟。」陳阿保聽了,也不答應,卻如木雕泥塑,獃獃的坐著不動,一日茶湯並不入口。傍晚殷道士整酒相待,阿保只是不飲,滾到床上睡了。眾道士叫聲慚愧,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