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頁
不說薛志義、苗龍回寨,且說林澹然拽開腳步,取路望西進發,走了三十多里,酒卻醒了。遠遠見人煙揍集,屋舍相連,乃是個市鎮去處。此時正是早春天氣,但見:
六街三市上,來來往往盡村民;門麵店肆中,濟濟捱捱皆貿易。也
有綾羅段鋪,也有米麥油行,賣魚賣肉閙嚷嚷,買菜買蔥喧鬨哄。沽酒
樓前扶醉漢,鞦韆架上坐嬌娃。
林澹然不敢行動,即閃入山坳裡幽靜所在躲避,直到夜靜,方纔走路。一路夜行曉住,奔馳數夜,早到了武平地面。此時日色將沉,林澹然心裡暗想:「前去已是睢陽郡武津關口,此是緊要去處,惟恐盤詰難行。過得此關,即是東魏地方,可脫網羅矣。」行近大梁城門口,思量無計,只得大膽拽步前行。忽見一個山東漢子,背着一搭褳氈貨,在城門外出賣。林澹然忽然自想:「除是恁般,方過去得。」便取錢買了一個敞口大暖帽戴了,拽下檐來,遮着臉,取路進城。
行不數步,劈頭一夥公人攔住去路,當先一人問道:「你這廝是何方人氏?那裡住居?作何生理?快放下包裹杖子,待我查檢,方放你過去。」林澹然道:「在下姓張,排行第三,北平人氏。因出外經商被盜,沒了資本,欲到貴城合親處借些銀兩,以作盤纏,何必盤詰?」那人道:「我自不曾見做客的嘴邊剃去鬍鬚,必是奸細。」趕向前將林澹然暖帽劈頭揪下,拍掌笑道:「饒你乖是鬼,難脫這場災。
你這狡猾禿驢走得好,遮了頭須遮不得口。」叫眾人動手,將繩索綁縛了這廝,再做道理。可憐蓋世英雄,撞入天羅地網。
一個公人劈手將竹杖搶去,向前一撲,几乎跌倒,把竹杖拋在地上,為頭的那人慌忙扶住。這公人搖頭道:「好古怪!好利害杖子,如何竹有這般重,莫非是外夷出的?」那人伸手取杖,也不能移動,用力兩手提起,卻有百餘斤。心下大駭道:「這條小小竹棍,就使是實心的,未必這等重得狠,必有緣故。」便在腰邊拔出短刀,劈開竹棍,裏邊露出銅禪杖來。
那人哈哈大笑道:「好奸滑的和尚,恁般做作,到我老爺手裡,自然雪化見屍。」令眾公人鷹拿雁抓,將林澹然縛綁定了。正是單絲不綫,孤掌難鳴。躬身道:「列位知俺是誰,將俺縛綁,卻為甚事來?」那為頭的指着手喝道:「你這禿廝,兀自要強嘴。
為你受盡艱苦,用煞心機。慚愧,也有今日見你的時節。且講大名於你聽著:我乃江寧縣中馳名的緝捕使臣刁爺便是。當日你這廝誹謗朝廷,潛地奔逃,我這一班一輩的人,為你不知受過多少限責,你卻躲在賣酒的李秀家裡快活。
那李秀被你拖累,擬成大罪,監禁獄中,你卻又走了,教我腳底也趕穿。諒你也飛不過關去,故先到這裡,卻好等着。圖形在此,這番走往那裡去!」林澹然閉口無言。刁應祥喝眾人:「帶這廝元帥府中監禁,待造下陷車,解到京師請貨便了。」眾人擁着刁應祥,將林澹然解到元帥府來。有詩為證:
千里馳驅策杖行,豈期窄路遇軍兵。
早知今日風波險,何不山營且暫停。
當日那都督正升晚堂,審理軍務,猛聽門外擂鼓聲急,把門將官進來稟道:「門外有一夥緝捕公人擊鼓,因拿着一個和尚,口稱朝廷重犯,要見老爺。乞台旨。」原來這都督姓杜,即令放進來。刁應祥發付一夥公人門外俟候,自帶林澹然隨着把門官,徑入跪下。
杜都督問刁應祥道:「你是何處緝捕人役,拿這和尚,擅入我軍門擊鼓?」刁應樣答道:「小人是建康江寧縣緝捕人員刁應祥,領本縣公文,奉聖旨追捕犯法逃僧一名林太空。一路追來,至此方纔擒獲。本欲就解入京,一來要稟過老爺,方敢解去;二來這禿廝甚有勇力,路上攪有賊黨劫奪,乞老爺鈞旨,賞一輛陷車,差軍護送到京,庶無失誤。」杜都督道:「這和尚就是妙相寺副住持麼?」刁應樣道:「正是此人。」杜都督道:「日前連接兩道旨意,都為這廝,因此遍處着人搜捉盤詰,不想今日你擒獲得來。這廝有什麼器械行李麼?」刁應祥道:「止有禪杖一條,包裹一個,別無他物。」杜都督教取進來,當廳檢看,收入後堂。令將士:「將林澹然鬆了綁,取一面鐵葉長枷枷了,押入牢中監禁。
發付刁應祥一應人役,都在府門外相近去處歇息,待我審問情由,後然寫表申奏,着軍士護衛汝等入京。」刁應祥聲諾而退。
杜都督退入私衙,着虞候往獄中取林和尚,去了長枷進來。林澹然跪下,杜都督道:「久聞人說京都妙相寺中副住持林和尚為人剛直,武藝高強,人人契慕,遍處傳揚。如今卻為甚事,觸忤朝廷,以致逃竄?汝可一一從實說來,毋得隱諱。」林澹然滿眼垂淚道:「僧人本欲隱跡逃名,不料反投羅網。
念貧僧原是東魏人氏,將門出身,姓林名時茂,在高丞相麾下為將,替國家東征西討,屢立汗馬功勞。與高丞相世子高澄不睦,慮惹災囗,愁無結果,因此削髮為僧。」遂把那入梁怎生遇著丘縣尹,薦舉為妙相寺副住持,怎生與正住持不睦,暗進讒言,激怒武帝,欲正典刑,又怎生逃躲,夜行晝伏,欲歸東魏之事,備細說了一遍。「豈知災囗難脫,復被擒拿,送在老爺台前,伏乞大恩,原情鑒拔。
再造之德,重於山嶽。」杜都督又問道:「你既是東魏高歡部下將官,可知有一位杜旗牌麼?」林澹然道:「姓杜的將士也有,但不知貴表尊名。」杜都督道:「單諱一個悅字的,綽號石將軍。如今年已高大,過于七旬,是我至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