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澹然同杜悅、蒼頭三人,一齊取路,行了一日,投店歇了。次日行至河內地方萬善鎮前,三人腹中有些饑了。見一村店,酒旗招揚、三人進店裡坐下,叫酒保拿酒來。這酒保燙熱兩壺酒,鋪下些魚肉菜蔬。
三人正吃之間,杜悅忽然淚下。林澹然道:「杜公為何垂淚?」杜悅道:「小人非為他事悲傷,一來今日與恩主拜別,老朽年近七旬,風中之燭,朝不保暮;不知與思主還有相見之日否。二來老朽止有一子,名成治,頗讀兵書,亦通武藝。自我未犯罪之前,令他去梁國投母舅麾下,圖一個進身,誰知去後古無音信,十餘年不見一面,未知存亡若何,常懷悒怏。
有此二事繫心。所以慘切。」林澹然道:「俺為僧道的。雲遊四海,與你雖然暫別,也有相逢日子。
便是令郎遠投令舅,精通兵法,必不落於人後。但不知令舅尊姓大名,目今為梁朝什麼官職?」杜悅道:「妻弟姓傅名惲。向來聞得人說守邊有功,官為總兵統制,鎮守南陵郡,管轄十三州、四十五縣軍民。到梁朝問時,便知端的。」林澹然道:「既如此,老文不必慘切,快修書一封,待俺帶去,慢慢訪問令郎消息。若遇得機會送書與他,必然回來父子相會。」杜悅拭淚稱謝。即借店主筆硯,寫了書,封固已畢,送與林澹然。
澹然收了道:「古人云:『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承君相送,已是數日,足見厚情。就此告別,再留後會。」杜悅算還酒錢,蒼頭挑着行李,馱了禪杖,三人走出店門。
行至三岔路口,杜悅道:「今此一別,實覺心中戀戀不捨,未知何日再相會也。」林澹然道:「君今年老,不可憂鬱,以傷天和。相會有期,即此告辭。」二人垂淚而別。
話分兩頭。卻說高歡一連數日不見林時茂來參,心下疑惑,差值日虞候往參府衙門查問。此時參府軍士一同虞候進高丞相府中回話,呈上文書。高歡拆開放在案上,細細展看。
書云:
部下末將林時茂薰沐叩首狀上大思主明公大王麾下。竊以茂乃一
介征夫,常蒙國士之遇;區區武弁,更叨提拔之私。學不請于韜鈴,身不
通乎謀略。常懷垂轡之情,未效啣環之報。數茂之罪,擢髮難窮;感王
之恩,粉身莫罄。茲者茂有眷屬,系瓜葛之至親,遠處遐方,嘆鱗鴻之久
絶。欲行一心探訪,敢惜半載途遙。意欲叩別軍門。恐妨靜攝;遽爾潛
離政府,罪律難逃。錐恩主大德海涵,使茂感恩岳重。冒死狀上,統冀
垂憐。迴首故鄉,可勝眷戀。年月日部下沐恩小將林時茂狀稟。
高歡看畢,失驚道:「林總參去訪甚親?為何有數月路程?汝等可知道麼?」軍士道:「參爺臨行,只說這親住得囗遠,不曾說什麼地方去處,小的們故此不知。」高歡發付軍士去了,暗中思忖:「林鎮南是個知機烈士,慮那畜生尋他釁端,故此不辭而去。可惜沒了一員智勇足備的大將!」心下鬱鬱不樂。部下將士一齊稟說:「林鎮南此去,多分投于梁國。
我這裡軍情虛實,他盡知之,況他智略過人,勇力蓋世,若為梁朝所用,異日為患不小。丞相可速差精騎追趕轉來,免生後患。」高歡道:「汝等不知。這林時茂為將,隨孤多年,遇戰敢前,有功不伐;立性鯁直。
想他此去,不過是知幾隱遁而已,焉肯事二主,以為不忠之人?爾等毋得多言,孤自有處。」眾人無言而散。次日早朝,高歡將林時茂辭官探親之事,面奏魏主不題。
卻說林澹然自與杜悅分別之後,同蒼頭向上往東南進發,迤邐行了數日,一路無話。看看走近梁魏交界地面,到晚投飯店安歇。次早蒼頭正欲挑擔出門,林澹然道:「向上慢着,俺有句話與你說。自你隨俺以來,勤謹老實,眾仆之中,不能如你,俺故帶你出來。
如今俺已為僧,況前面是梁朝地界,出家人仆從同行,甚為不便。今日與你分手,拿這行囊過來。」蒼頭雙手遞過皮匣,林澹然取出兩封散碎銀兩藏了。次後只取禪杖、鉢孟、褊衫、便服,餘者金銀財物,盡數交與蒼頭道:「不是俺今日無惰撇你,只是俺既跳出紅塵,便要雲遊天下。
自此之後,你當隨便揀一個好去處,將此財物,買些田產,自耕自種,足以養老終身,不必記念俺了。」向上聽罷,拜倒地上,放聲痛哭道:「小人自從老爺收錄之後,養育深恩,未嘗忘報,今日又賜小人許多財物。老爺今日孤身出外,野店風霜,路途勞苦,正當小人跟隨伏侍,雖使上天入地,粉骨碎身,死而無怨。何故老爺今日不用小人?畢竟還要隨老爺同去。」林澹然道:「俺主意已定,何必多言。就此分路,不須啼哭。只是前途謹慎平安,俺亦放心得下。」說罷,手持樣杖鉢盂,背馱包裹,出門欲走。
這蒼頭苦痛難禁,趕出門外,拖住林澹然衣服,跪在地下悲哭,不忍分手。林澹然含淚,假意發起怒來,喝道:「可惡這廝胡纏!」向上只得在地上拜了幾拜,起身挑擔,滴淚往西而去。
林澹然獨自一人到武津關口,即是戰國昭關,伍員適陳處也。守關吏見是個遊方僧人,也不甚盤詰。況林澹然又有度碟、抄化文憑路引,大落落地徑闖進關裡。就關口飯店坐下,叫店主辦飯來。
店內後生即忙鋪下蔬飯。林澹然吃飯之間,問店主人:「貴境到建康還有多少路程?」店主道:「敝地到京師,尚有千里之程,只是有些阻礙,惟恐難行。」林澹然道:「清平世界,浪蕩乾坤,怎麼難去?」店主道:「我說起來,委實驚心果然駭異。」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