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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痴珠養病并州,轉瞬判年,免不得出來酬應。這日來了三個同鄉:一個余觀察名詡,字黻如;一個候補刺史留積蔭,字子善;一個候補郡丞晏傳薪,字子秀。四人正在會敘,荷生隨來,坐了一會,三人先去。荷生便道起失約的緣故,就訂痴珠十四愉園小飲,且囑攜秋痕同去,就也走了。
此時一院秋陰,非復驕陽亭午,痴珠便吩咐套車,來訪秋痕,將荷生相邀並請的人,備細說給秋痕知道,就找謖如去了。
到了次早,痴珠坐車來邀秋痕,秋痕正在梳頭。痴珠就在妝台邊坐下,瞧了一會。見有一張宣紙、一付蠟箋,擱在架上,便說道:「你這屋裡卻沒有橫額,我和你寫吧。」說畢,就將宣紙、蠟箋一齊取下。
秋痕要將墨來磨,痴珠說道:「你只管妝掠,我自己磨吧。」於是仍坐在妝台邊,一邊磨墨,一邊看秋痕掠鬢擦粉,笑道:「水晶簾下看梳頭,想元微之當日也不過如此。」秋痕笑道:「我卻不准你學他。」痴珠微微一笑,將宣紙裁下一幅,蘸筆橫寫。
秋痕瞧著是「仙韶別館」四字。痴珠又將蠟箋展開一看,是四尺的,要寫八字,便勻了字數,教丫鬟按着紙,提筆寫道:
灼若芙蕖,贈之芍藥;
化為蝴蝶,竊比鴛鴦。
一邊款書「博秋痕女史一粲」,一邊書「東越痴珠」。
恰好秋痕換完衣服出來,痴珠笑道:「我這惡劣書法,不像你裊裊婷婷,留着做個記念吧。」秋痕笑道:「我也不曉得好不好,只人各有體,這是你的字,總是讀書人的筆意。」痴珠一笑,便叫人前往愉園探聽荷生到未。回說:「韓師爺來了。」痴珠將車讓秋痕坐,自己跨轅,赴愉園來。
保兒傳報進去。到了第二層月亮門,見荷生含笑迎出來,就攜着秋痕手,讓痴珠進去。痴珠笑道:「我如今總要人雙請。」秋痕也笑着說道:「我見面不請安了。」於是小丫鬟領着路,痴珠緩緩的跟着走,說道:「這園子佈置,倒也講究。」進了第二層月亮門,轉過東廊,見船室正面掛着一張新橫額,是「不繫舟」三字;板聯集句一付,是:
由來碧落銀河畔;只在蘆花淺水邊。
便說道:「這船室我聽說是采秋藏書之所。」因走進來,荷生、秋痕也陪着瞧過,前後三層,縹緗萬軸。荷生便把西北蕉葉門推開,引二人出來。小丫鬟聽見響,就從橋亭轉到西廊伺候。
痴珠、秋痕望那水榭:東西南三面環池,水磨楠木雕欄,檐下俱張碧油大綢的卷篷,垂着白綾飛沿,兩邊各掛一個小金鈴。池內荷花正是盛開之際,卻也有紅衣半卸、露出蓮房來的。空闊處綠葉清波,湛然無滓。靠着欄干,擺着都是斑竹桌椅。
正面接着上屋前檐,左右掛着六尺寬兩領銅絲穿成的帘子。荷生即讓痴珠坐下,自己和秋痕對面相陪。痴珠早聞環珮之聲來從簾外,曉得采秋出來了,便從簾內望將出去:山花寶髻,都非倚市之妝;石竹羅衣,大有驚鴻之態,不覺惘然。看見秋痕站起身來,就也站起來。
采秋到了簾邊,向秋痕一笑,就請痴珠歸坐,轉身坐在秋痕啟下,說道:「我們初次相見,荷生說過『不請安,不稱老爺』。」痴珠道:「我也直呼『采秋』,不說套話了。本來名士即是美人前身,美人即名士小影,謝希孟《鴛鴦樓記》……」正往下說,外頭報說:「梅、歐兩位老爺來了!」彼此方通款愫,洪紫滄也來了。痴珠都系初見,又不免周旋一番。
以後談笑起來,大家性情僅是亢爽一派的,就也十分浹洽。
停一會,荷生道:「清興如此,何不小飲?」遂叫人擺席。痴珠首坐,次紫滄,次小岑,次劍秋,荷生一人打橫上坐,秋痕、采秋兩人打橫下坐。今日酒餚器皿,件件是并州不經見的。七人慢慢的淺斟緩酌,雄辯高談,觥籌交錯,履舄往來,極盡雅集之樂。
已而玉山半頽,海棠欲睡:也有閒步的,也有散坐的,也有向船室中倚炕高臥的。此時丫鬟們撤去殘餚,備上香茗鮮果,大家重聚水榭。采秋與劍秋對弈,小岑觀局。痴珠、荷生、秋痕三人同倚在西廊欄干閒話,看紫滄釣魚。
秋痕卻俯首池中,領略荷香,並瞧那魚兒或遠或近,或浮或沉,出了一回神。
荷生便攜着痴珠的手,徑人采秋臥室看詩。只見那上首是一座紫檀木的涼榻,掛着一個水紋的紗帳子,兩邊的錦帶綉着八個字是:「吹笙引鳳,有痴珠喝聲:“好!」荷生道:「也虧他!」小岑就歇了。秋痕笑道:「大家兩句,你怎麼一句就算了?」小岑道:「你們催得緊,我忘了。」又想一想,吟道:
「翩然騎鳳下相語,」
大家齊聲道:「這一句亦轉得好。」痴珠便說道:「讓我接下去吧。」又吟道:
「左右侍女皆傾城。司書天上頭銜重,」
荷生道:「上句好。下句提得起。」
采秋倚在左邊欄干,怕大家又接了,便說道:「我也接下吧。」吟道:
「謫居亦在瑤華洞。巫峽羞為神女雲,」
大家都讚道:「好!」此時早上了燈,自船室橋亭起以至正屋前廊迴廊,通點有數十對漳紗燈,水榭月桌上也燃一枝燭,秋痕寫字的幾上燃一枝洋蠟;那池裡荷香一陣陣沁人心脾。荷生更高興起來,便說道:「我接吧。」吟道:
「廣寒曾入霓裳夢。西山日落海生波,」
采秋道:「下句開得好。」便轉身向座吟道:
「四照華燈聽笑歌。天樂一奏萬籟寂,」
荷生道:「我替秋痕聯兩句吧。」便吟道:
「寶石不動雲巍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