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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生大喜道:「早上李謖如正下帖請我秋華堂,我為著官場私宴向例不去,且近來心緒不佳,想要辭他。這樣說來,卻要破例一走。」就向跟班要過李家請帖,遞給二人看,道:「不是『席設柳溪秋華堂』麼?」又向跟班問道:「初七這一天,李大人請幾個客?營裡公請的韋師爺就住在秋華堂,想必在坐。你們再探聽著。」跟班答應。荷生當下很喜歡了。二人復閒話一回,就也散去。
荷生送二人去後,見新月東昇,碧天如洗,滿庭花影,裊裊婷婷。寓齋光景,正自不惡。惟心為事感,便覺景物如故,風味頓殊。便步入裡間,四顧寂寥,無人可語。
因想起芙蓉洲與采秋目成眉語,何等綢繆。曾幾何時,而人是情非,令人不堪回想。因喚青萍焚起香篆,磨墨展箋。荷生提筆,寫出《採蓮歌》四首道:
隔水望芙蕖,芙蕖紅灼灼。
欲采湖心花,只愁風雨惡!
今日芙蕖開,明日芙蕖老。
采之慾貽誰,比儂顏色好!
扁舟如小葉,自弄木蘭槳。
驚起鴛鴦飛,有人拍纖掌。
誰唱《採蓮歌》,歌與儂相接。
珍重同心花,勸依莫輕折。
寫畢,朗吟一遍。意猶不盡,又取一箋。青萍剪了燈花,見荷生提筆就箋上寫《相望曲》三字,復另行寫道:
相望隔秋江,秋江渺煙水。
欲往從之遊,又恐風浪起。
相望隔層城,居城不可越。
中宵兩相憶,共看半輪月。
寫畢,又朗吟一遍,向青萍笑道:「你懂得麼?」青萍不敢答應。
荷生便將《採蓮歌》再看一看,說道:「出水芙蓉,晚風楊柳,我自謂似之;只鎮日是你們焚香捧硯,好不得沒詩情也!」青萍碰了這個釘子,卻不敢走開。消停一會,伏侍睡下。荷生因想道:「香山垂老,身邊還有樊素、小蠻;蘇東坡遠謫惠州,朝雲也曾隨侍。我如今決計買一姬人,以銷客況吧。」又想道:「倘有機會能夠無負紅卿夙約,這也遂我初心。只是采秋如此,紅卿可知。況人別三年,地隔千里,我不負人,正恐人將負我!」輾轉一會,又憶起日間小岑說的韋痴珠來,因想道:「人生遇合,真難預料。咳!去了一個杜秋娘,來了一個韋蘇州,我客邊也算不十分寂寞了。」
看官聽著,荷生這一夜不特將采秋置之度外,即紅卿也置之度外,又曉得痴珠指日可以相見,便像得道的禪師一般,四大皆空,一絲不掛,呼呼的睡着了。正是:
腸熱翻成冷,情深轉入魔。
迢迢蓮幕夜,曲唱惱公多。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中奸計凌晨輕寄柬 斷情根午夜獨吟詩
話說六月以後,天氣漸涼,痴珠的病也漸漸大好了。雨檻弄花,風窗展卷,遵養時晦,與古為徒,這也省卻多少事。無奈謖如多情,卻要接他入署消遣。李夫人笑道:「先生,南邊這時候重碧買春,輕紅擘荔,招些詞人墨客,湖上納涼,何等清爽;太原城裡一片炎塵,有什麼消遣的去處?」謖如也笑道:「我們這武官衙門,那裡有詞人墨客呢!」痴珠笑道:「此間名士,第一總算是經略幕裡韓荷生了。」謖如道:「此人真不愧名士!我作了十年武官,仗也打過了幾十回,起先見經略那樣信服,我還不以為然。今年元宵晚上,蒲東那一仗,與我一個柬帖,算定回部五更時分敗到黃河岸上,教我埋伏,後面注了一行,是:『如放走一人,軍法不貸。』不想果然都應了他的話,令我十分敬畏。不知先生怎麼認得他?」痴珠就將都中相遇,及長安見了紅卿,敘將出來。
謖如道:「他如今這裡又有個得意的人了。」就將荷生近事講了一回,又喚跟班將荷生重訂的《芳譜》檢給痴珠看。
痴珠瞧了一遍,說道:「怎的這杜采秋卻不人選呢?」謖如又將采秋來歷講給痴珠聽。痴珠笑道:「那不是名妓,竟是名士了!秋痕這人,得荷生一番賞鑒,自是不錯。」因將《芳譜》的詩朗吟一遍。謖如因說道:「秋痕這人,也自不凡。
采秋事事要占人先,他卻事事甘居人後。其實他的色藝,比采秋也差不多。」痴珠道:「那譜上就說得他的身份好。」謖如道:「譜上不過說個大概,他最妙是焚香煮茗,娓娓清談。
他會畫菊,便愛藝菊,憑你枯莖殘蕊,他一插就活。只是有點傻氣,一語不合,便哭起來。」痴珠嘆口氣道:「美人墜落,名士坎坷,此恨綿綿,怎的不哭!」便將《芳譜》撂開,低頭不語。謖如忽向夫人道:「我這回卻想出一個替先生消遣的法兒。」痴珠和夫人再三詰問,謖如總不肯說。
初七日一早,痴珠剛起來,穆升跑進來回道:「李大人便衣來了。」痴珠急忙迎出。謖如早笑嬉嬉的進來,說道:「才起來麼?」痴珠也笑道:「你今天怎的這般早就來了?」謖如笑道:「今天是要向先生借秋華堂,熱閙一熱閙。」痴珠正要致問,謖如卻已掀着帘子走了。
痴珠跟着出來,謖如回頭笑道:「先生,停一會過秋華堂來吧。」說著,便彎向樓邊小徑而去。
痴珠退回外間更衣,然後出來。到了月亮門,只見一群人挑着十幾對紗燈及桌圍鋪墊,在甬道上站着。轉過西廊,聽得謖如和多人講話。走進垂花門,見堂中正亂騰騰的擺設,謖如卻坐在炕上調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