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漱玉便向痴珠道:「這便是荷生去年留別之作,沉痛至此!」又望着紅卿道:「你們相別,轉眼便是一年,光陰實在飛快!」
紅卿一面答應,一面眼圈早已紅了。漱玉便不往下說。痴珠又瞧那泥金集句楹聯云:「秋月春風等閒度,淡妝濃抹總相宜。」點頭道:「必如紅卿,方不負此等好筆墨!」紅卿即讓四人在房中坐下,道:「你的詩名,早有人向我說過。
自古文人相輕,實亦相愛。你這般傾倒荷生,怎的見面不扳談呢?」痴珠便將花神廟匆匆相遇及先後題詩一節,詳敘出來。紅卿道:「你看過他的詩,你心中自然有了他,他以後讀你的詩,又不知怎樣想你呢。你愛他的詩,他今年都中還有詩寄來贈我,我如今統給你瞧吧。」說畢,便喚丫頭取鑰匙,向枕函檢出烷花箋數紙,遞給痴珠。
大家都走攏來,痴珠展誦道:
“冰絹霧轂五銖輕,記訪雲英到玉京。
苔徑曉煙窗外濕,桂堂初月夜來明。
菱花綽約窺新黛,仙果清芬配小名。
最是凝眸無限意,似曾相識在前生。
銀壺漏盡不成眠,乍敘歡情已黯然。
萍梗生涯悲碧玉,桃花年命寫紅箋。
四香和淚常無語,理鬢熏衣總可憐。
莫話飄零搖落恨,故鄉千里皖江邊。”
便道:「原來紅卿是安徽人,流轉至此,可憐,可憐!」說畢,又往下念道:
“玲瓏寶髻重盤雲,百合衣香隔坐聞。
秋剪瞳人波欲活,春添眉嫵月初分。
紫釵話舊澤如夢,紅粉憐才幸有君。
杜牧年來狂勝昔,只應低首縷金裙。
黃昏蜃氣忽成樓,怪雨盲風引客舟。
水際含沙工伺影,花前立馬幾回頭。
哎呀,怎麼起了風浪,不能見面了?”紅卿道:「一言難盡。請往下看吧,這還好呢!」痴珠又念道:
“同心小柬傳青鳥,偕隱名山誓白鷗。
獨看雙棲樑上月,為依私撥鋼箜筷。
名花落溷已含冤,欲駕天風叫九閽。
一死竟拚銷粉黛,重泉何幸返精魂。”
痴珠讀至此,正要與紅卿說話,誰知紅卿早已背着臉,在那窗前拭淚。龍文便道:「不用念了!」痴珠如何肯依,仍接着念道:
“風煙交滅愁侵骨,雲雨荒唐夢感恩。
只恐乘搓消息斷,海山十笏阻崑崙。
鴨爐香暖報新寒,再見人如隔世難。
握手相期惟有淚,驚心欲別不成歡。
黃衫舊事慇勤囑,紅豆新詞反覆看。
淒絶灞陵分手處,長途珍重祝平安。
金錢夜夜卜殘更,秦樹燕山紀客程。
薄命憐卿甘作妾,傷心恨我未成名。
看花憶夢驚春過,藉酒澆愁帶淚傾。
恨海易填天竟補,肯教容易負初盟?
珍珠密字寄烏絲,不怨蹉跎怨別離。
芳草天涯人去後,蘆花秋水雁來時。
雙行細寫鴛鴦券,十幅新填荳蔻詞。
駐景神方親檢取,銀河咫尺數歸期。”
吟畢,大家讚道:「好詩!纏綿宛轉,一往情深!」痴珠倒也不發一言,慢慢將詩放在桌上,目視紅卿,默默不語。
紅卿停了一會,道:「韋老爺,汝與娟娘情分也自不薄。」痴珠聽說娟娘,便急問道:「紅卿,你知他下落麼?」大家見紅四突說娟娘,也覺詫異,便一齊靜聽起來。紅卿沉吟一會道:「你既念他,你為何分手以後,不特無詩,且無隻字?娟娘每向我誦『為郎憔悴卻羞郎』之句,輒泫然淚下。」痴珠紅着眼眶道:「這『薄倖』兩字,我也百口難分了!只是事既無成,萬裡片言,徒勞人意,到底娟娘如今是怎樣呢?」紅卿道:「說起娟娘,我也摸不出他的意思。
我家嚮日避賊入陝,投奔於他,深感他思義。後來我撐起門戶,他嬤便死了。娟娘素來孝順,將衣飾盡行變換,以供喪葬。自此不塗脂粉,長齋奉佛。
前年三月初三夜,忽來與我作別,說要去南海前觀音。我方勸他,『心即是佛,不必跋涉數千里路,況目下南邊多事,如何去得?』次日即有人傳說,娟娘留一紙字給他姊妹,領一婢不知去向。你道奇不奇呢?」大家聽說,獃了半晌。痴珠尤難為情。
一會,巨燭高燒,酒囗雜陳,絲竹迭奏。無奈痴珠、紅卿各有心事,雖強顏歡笑,總無聊賴。正是:
兒女千秋恨,人前不敢言。
夜來空有淚,春去渺無痕。
不到二更,痴珠便託詞頭痛散席,偕漱玉先回去。龍文二人也就散了。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回 短衣匹馬歲暮從軍 火樹銀花元宵奏凱
話說太原本古冀州之地,東連燕、豫,西界大河,北有寧武、偏頭、雁門諸關,坐制稱雄,屹然為神京右衛。逆倭連年由海道蹂躪各省,北天津、登、萊,南則由寧波滋擾浙江,由瓜州滋擾三江。復援金人冊立偽齊故事,封了粵西巨寇員壽泉,竊踞金陵。於是淮海之間,大河南北以及兩湖,土匪蜂起,逆倭遂得以橫行無忌。
朝廷賦額日虧,軍儲日紛,全靠西陲完善之區轉輸支應。山右尤畿疆屏蔽,西北膏腴。是年春間,豫州節度武公部下官軍,迭獲勝仗,過倭勢巨,勾引河東土匪,竄人平陽,計欲結連關外回番各部,由草地潛人燕、雲。幸明經略北來,士卒用命,漸次撲滅。
是以駐節并州城中,相機剿滅。韓荷生就聘到軍,磨盾草檄,持籌高唱,此其餘事。始而冀州肅清,繼而協同豫州武節度官軍,剋期剿賊,得以專籌各道軍餉。此皆韓荷生一力贊成,經略所以十分器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