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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求仙何以求諸我?曰:如是靈異,非真仙而何。道士軒渠良久,曰:此術也,非道也,夫道者沖漠自然,與元氣為一,烏有如是種種哉。蓋三教之放失久矣,儒之本旨,明體達用而已。文章記誦非也,談天說性亦非也;佛之本旨,無生無滅而已。
佈施供養非也,機鋒語錄亦非也;道之本旨,清淨沖虛而已。章咒符籙非也,爐火服餌亦非也。爾所見種種,是皆章咒符籙事,去爐火服餌,尚隔幾塵。況長生乎?然無所徵驗,遽斥其非,爾必謂譽其所能,而毀其所不能,徒大言耳。
今示以種種能為,而告以種種不可為,爾庶幾知返乎!儒家釋家,情偽日增,門徑各別,可勿與辯也。吾疾夫道家之滋偽,故因汝好道,姑一正之。因指諸方士曰:爾之不食,闢榖丸也;爾之前知,桃偶人也;爾之燒丹,房中藥也;爾之點金,縮銀法也;爾之入冥,茉莉根也;爾之召仙,攝靈魂也;爾之返魂,役狐魅也;爾之般運,五鬼術也;爾之闢兵,鐵布衫也;爾之飛躍,鹿盧蹻也。名曰道流,皆妖人耳。
不速解散,雷部且至矣。振衣欲起,眾牽衣叩額曰:下士沉迷,已知其罪,幸逢仙駕,是亦前緣,忍不一度脫乎?道士卻坐,顧粵商曰:爾曾聞笙歌錦繡之中,有一人揮手飛昇者乎?顧諸方士曰:爾曾聞炫術鬻財之輩,有一人脫屣羽化者乎?夫修道者須謝絶萬緣,堅持一念,使此心寂寂如死,而後可不死;使此氣綿綿不停,而後可長停。然亦非枯坐事也。仙有仙骨,亦有仙緣,骨非藥物所能換,緣亦非情好所能結。
必積功累德,而後列名于仙籍。仙骨以生,仙骨既成,真靈自爾感通,仙緣乃湊,此在爾輩之自度,仙家安有度人法乎?因索紙大書十六字曰:內絶世緣,外積陰騭,無怪無奇,是真秘密。投筆于案,聲如霹靂,已失所在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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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伯王洪生家,有狐居倉中,不甚為祟。然小兒女或近倉遊戲,輒被瓦擊。一日,廚下得一小狐,眾欲捶殺以泄憤,洪生曰:是挑釁也。人與妖鬥,寧有勝乎?乃引至榻上,哺以果餌,親送至倉外。
自是兒女輩往來其地,不復擊矣。此不戰而屈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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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舅氏安公五占,居縣東留福莊,其鄰家二犬,一夕吠甚急,鄰婦出視無一人,惟聞屋上語曰:汝家犬太惡,我不敢下,有逃婢匿汝家灶內,煩以煙熏之,當自出。婦大駭,入視灶內,果嚶嚶有泣聲。問是何物,何以至此?灶內小語曰:我名綠雲,狐家婢也,不勝鞭箠,逃匿于此,冀少緩須臾死,惟娘子哀之。婦故長齋禮佛,意頗憐憫,向屋仰語曰:渠畏怖不出,我亦實不忍火攻,苟無大罪,乞仙家舍之裡俗呼狐曰仙家,屋上應曰:我二千錢新買得,那能即舍。
婦曰:二千錢贖之,可乎?良久乃應曰:是或尚可。婦以錢擲于屋上,遂不聞聲。婦扣灶呼曰:綠雲可出,我已贖得汝,汝主去矣。灶內應曰:感活命恩,今便隨娘子驅使。
婦曰:人那可蓄狐婢,汝且自去,恐驚駭小兒女,亦慎勿露形。果似有黑物瞥然逝,後每逢元旦,輒聞窗外呼曰:綠雲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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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以羊骨卜,燒而觀其坼兆,猶蠻峒鷄卜也。霍丈易書,在葵蘇圖軍台時,有老婦解此術,使卜歸期,婦側睨良久曰:馬未鞍,人未冠,是不行也,然鞍與冠皆已具,行有兆矣。越數月,又使卜,婦一視即拜,曰:馬已鞍,人已冠矣,公不久其歸乎?既而果賜環。又大學士溫公言,曩征烏什,俘回部十餘人,禁地窖中,一日指口訴饑,投以杏,眾分食訖,一年老者握其核,喃喃密祝擲于地上,觀其縱橫奇偶,忽失聲哭,其黨環視,亦皆哭。
既而駢誅之牒至。疑其法如火珠林錢卜也,是與蓍龜雖不同,然以骨取象者龜之變,以物取數者蓍之變,其藉人精神,以有靈理則一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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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癸已秋,宋村廠佃戶周甲,不勝其婦之捶楚,夜伺婦寢,逃匿破廟,將待曉,介鄰裡乞憐。婦覺之,追跡至廟,對神像數其罪,叱使伏受鞭,廟故有狐,鞭甫十餘,方哀呼,群狐合噪而出曰:世乃有此不平事!齊奪甲置牆隅,執其婦,褫無寸縷,即以其鞭鞭之,至流血未釋,突狐婦又合噪而出,曰:男子但解護男子,渠背妻私匿某家女,不應死耶?亦奪其婦置牆隅,而相率執甲。群狐格鬥爭救,喧鬨良久,守田者疑為劫盜,大呼嗚銃為聲援,狐乃各散。婦已委頓,甲竭蹶負以歸。
王得庵先生時設帳於是,見婦在途中猶喃喃罵也。先生嘗曰:快哉諸狐,可謂禮失而求野,狐婦乃惡傷其類,又別執一理,操同室之戈,蓋門戶分而朋黨起,朋黨盛而公論淆,眃眅紛紜,是非蜂起,其相軋也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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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鉉耳先生家,一夕覓一婢不見,意其逋逃,次日乃醉臥宅後積薪下,空房鎖閉,不知其何從入也。沃發漬面,至午乃蘇。言昨晚聞後院嬉笑聲,稔知狐魅,習慣不懼,竊從門隙窺之,見酒炙羅列,數少年方聚飲,俄為所覺,遽躍起擁我逾牆入,恍惚間如睡如夢,噤不能言,遂被逼入坐,陳釀醇濃,加以苛罰,遂至沉酣,不記幾時眠,亦不知其幾時去也。鉉耳先生素剛正,自往數之曰:相處多年,除日日取柴外兩無干犯,何突然越禮,以良家婢子,作娼女侑觴?子弟猖狂,父兄安在,為家長者,寧不愧乎!至夜半窗外語曰:兒輩冶蕩,業已笞之,然其間有一綫乞原者,此婢先探手入門,作謔詞乞肉,非出強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