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頁
李蟠木言,其鄉有灌園叟,年六十餘矣,與客作數人同屋寢,忽聞其啞啞作顫,聲又呢呢作媚語,呼之不應。一夕,燈未盡,見其布衾蠕蠕掀簸,如有人交接者。問之亦不言,既而白晝或忽趨僻處,或無故閉門,怪而覘之,輒有瓦石飛擊。人方知其為魅所據,久之不能自諱,言初見一少年至園中,似曾相識,而不能記憶,邀之坐,問所自來,少年言有一事告君,祈君勿拒,君四世前與我為密友,後忽藉胥魁勢豪奪我田,我訴官,反遭笞,鬱結以死,盄于冥官,主者以契交隙末,當以歡喜解冤,判君為我婦二十年,不意我以業重,遽墮狐身,尚有四年未了。
比我煉形成道,君以再入輪迴,轉生今世,前因雖昧,舊債難消,夙命牽纏,遇于此地,業緣湊合,不能待君再墮女身,便乞相償,完此因果。我方駭怪,彼遽噓我以氣,惘惘然如醉如夢,已受其污,自是日必一兩至,去後亦自悔恨,然來時又帖然意肯,竟自忘為老翁,不知其何以故也。一夜,初聞狎昵聲,漸聞呻吟聲,漸聞悄悄乞緩聲,漸聞切切求免聲,至鷄鳴後,乃噭然失聲,突樑上大笑曰:此足抵笞三十矣。自是遂不至。
後葺治草屋,見樑上皆白粉所畫圈,十圈為一行,數之,得一千四百四十,正合四年之日數。乃知為所記淫籌,計其來去,不滿四年,殆以一度抵一日矣。或曰:是狐欲媚此叟,故造斯言。然狐之媚人,悅其色,攝其精耳,鷄皮鶴髮,有何色之可悅,有何精之可攝。
其非相媚也明甚。且以扶杖之年,講分桃之好,逆來順受,亦太不情。其為身異性存,夙根未泯,自然相就,如磁引針,亦明甚。狐之所云殆非虛語,然則怨毒糾結,變端百出,至三生之後而未已,其亦慎勿造因哉。
*****
文水李秀升言,其鄉有少年山行,遇少婦獨騎一驢,紅裙藍帔,貌頗嫻雅,屢以目側睨。少年故謹厚,慮或招嫌,恆在其後數十步,輓首未嘗一視。至林谷深處,婦忽按轡不行,待其追及,語之曰:君秉心端正,大不易得,我不欲害君,此非往某處路,君誤隨行,可于某樹下繞向某方,斜行三四里,即得路矣。語訖,自驢背一躍,直上木杪,其身漸漸長丈餘,俄風起葉飛,瞥然已逝。
再視其驢,乃一狐也。少年悸幾失魂,殆飛天野叉之類歟?使稍與狎昵,不知作何變怪矣。
*****
癸丑會試,陝西一舉子,于號舍遇鬼,驟發狂疾,眾掖出歸寓,鬼亦隨出,自以首觸壁,皮骨皆破,避至外城,鬼又隨至,卒以刃自刺死。未死間手書片紙,付其友,乃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八字。雖不知所為何事,其為冤報則鑿鑿矣。
*****
南皮郝子明言,有士人讀書僧寺,偶便旋于空院,忽有飛瓦擊其背,俄聞屋中語曰:汝輩能見人,人則不能見汝輩,不自引避,反嗔人耶?方駭愕間,屋內又語曰:小婢無禮,當即笞之,先生勿介意,然空屋多我輩所居,先生凡遇此等處,宜面牆便旋,勿對門窗,則兩無觸忤矣。此狐可謂能克己。余嘗謂僮仆吏役,與人爭角而不勝,其長恆引以為辱,世態類然。夫天下至可恥者,莫過于悖理,不問理之曲直,而務求我所隷屬,人不能犯以為榮,果足為榮也耶?昔有屬官私其胥魁,百計袒護,余戲語之曰:吾儕身後,當各有碑誌一篇,使蓋棺論定,撰文者奮筆書曰:公秉正不阿,于所屬吏役,犯法者一無假借,人必以為榮。
諒君亦以為榮也。又或奮筆書曰:公平生喜庇吏役,雖受賕砠法,亦一一曲為諱匿,人必以為辱,諒君亦以為辱也。何此時乃以辱為榮,以榮為辱耶?先師董文恪曰:凡事不可載入行狀,即斷斷不可為。斯言諒矣。
*****
侍鷺川言侍氏未詳所出,疑本侍其氏,明洪武中,凡複姓皆令去一字,因為侍氏也有賈于淮上者,偶行曲巷,見一女姿色明艷,殆類天人,私訪其近鄰,曰:新來未匝月,只老母攜婢數人同居,未知為何許人也。賈因賂媒媼覘之,其母言杭州金姓,同一子一女往依其婿,不幸子遘疾,卒於舟,二仆又乘隙竊貲逃,煢煢孤砡,懼遭強暴,不得已稅屋權住,此待親屬來迎,尚未知其肯來否。語訖泣下,媒舔以既無所歸,又無地主,將來作何究竟,有女如是,何不于此地求佳婿,暮年亦有所依?母言:甚善,我亦不求多聘幣,但弱女嬌養久,亦不欲草草,有能製衣飾奩具,約值千金者,我即許之。所辦仍是渠家物,我惟至彼一閲視,不取纖芥歸也。
媒以告賈,賈私計良得,旬日內趣辦金珠錦繡,殫極華美,一切器用,亦事事精好。先親迎一日,邀母來觀,意甚愜足。次日,簫鼓至門,乃堅閉不啟。候至數刻,呼亦不應,詢問鄰舍,又未見其移居,不得已矴牆入視,則闃無一人,遍索諸室,惟破床堆髑髏數具,乃知其非人,回視家中,一物不失,然無所用之,重鬻僅能得半價,懊喪不出者數月,意莫測此魅何所取。
或曰:魅本無意惑賈,賈妄生窺伺,反往覘魅,魅故因而戲弄之,是於理當然。或又曰:賈富而慳,心計可以析秋毫,犯鬼神之忌,故魅以美色顛倒之,是亦理所宜有也。
*****
宣室志載,隴西李生左乳患癰,一日癰潰,有雉自乳飛出,不知所之。聞奇錄載,崔堯封外甥李言吉,左目患瘤,剖之有黃雀鳴噪而去。其事皆不可以理解。札閣學郎阿,親見其親串家小婢,項上生瘡,瘡中出一白蝙蝠。
知唐人記二事非虛,豈但六合之外,存而不論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