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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官故意詰問道:「你莫非由郭正域主使麼?」生光瞋目道:「我何嘗作此書。但你等硬要誣我,我就一死便了。奈何教我迎合相公意旨,陷害郭侍郎?」生光雖是無賴,恰還知有直道。問官不便再訊,命將生光系獄,延宕不決。
中官陳矩,方提督東廠事務,屢次提訊,不得要領,因與同僚計議,恐不得罪人,必遭主怒。或更輾轉扳累,釀成黨禍,不如就生光身上,了結此案。於是迭訊生光,屢用酷刑,打得生光體無完膚,昏暈數次。生光乃淒然嘆道:「朝廷得我一供,便好結案,否則牽藤摘蔓,糾纏不休,生光何惜一身,不替諸君求活。
罷罷!我承認便了。應斬應磔,盡聽處斷。」倒還直爽。陳矩乃將生光移交刑部,按罪議斬。
神宗以生光謀危社稷,加罪凌遲,遂將生光磔死,妻子戍邊。沈鯉、郭正域與案內牽連等人,盡得免坐。其實妖書由來,實出武英殿中書舍人趙士楨手筆。士楨逍遙法外,至後來病篤,喃喃自語,和盤說出,肉亦碎落如磔,大約為皦生光冤魂所附,特來索命,也未可知。
話分兩頭,且說皇長子常洛,得立儲嗣,生母王氏,仍未加封。王妃寂居幽宮,終歲未見帝面,免不得自嘆寂寥,流淚度日,漸漸的雙目失明,不能視物。至萬曆三十四年,皇太子選侍王氏,生子由校,為神宗長孫。明制太子女侍,有淑女選侍才人等名號,王選侍得生此子,神宗自然心愜,即上慈聖太后徽號,並晉封王恭妃為貴妃。
惟名義上雖是加封,情分上仍然失寵,就是母子相關,也不能時常進謁。看官!你想婦女善懷,如何耐得過去?光陰易過,愁裡銷磨,自然懨懨成疾,漸致不起。子為太子,母猶如此,可為薄命人一嘆。皇太子聞母病劇,請旨往省,不料宮門尚鍵,深鎖不開,當下覓鑰啟鎖,抉門而入,但見母妃慘臥榻上,面目憔悴,言語支離,睹此情形,寸心如割,免不得大慟起來。
我閲此,亦幾墮淚。可煞作怪,王貴妃聞聲醒悟,便用手撩住太子衣服,嗚咽道:「你便是我兒麼?」太子淒聲稱是。貴妃復以手摩頂,半晌方道:「我兒我兒,做娘的一生困苦,只剩你一些骨血。」言至此又復嚥住。
那時皇太子撲倒母懷,熱淚滔滔,流個不止。貴妃復哽咽道:「我兒長大如此,我死亦無恨了。」說至恨字,已是氣喘吁吁,霎時間瞽目重翻,痰噎喉中,張着口再欲有言,已是不能成聲,轉瞬間即氣絶而逝。刻意描摹,實恨神宗薄倖。
太子哭踴再三,淚盡繼血。還是神宗召他入內,好言勸慰,方纔節哀。
是時沈一貫、沈鯉,因彼此未協,同時致仕,續用於慎行、李廷機、葉向高三人,為東閣大學士,與朱賡同辦閣務。慎行受職才十日,即報病歿,賡亦繼卒,廷機被劾罷官,只葉向高獨秉國鈞,上言:「太子母妃薨逝,禮應從厚。」折上不報。重複上疏,乃得允議,予謚溫肅端靖純懿皇貴妃,葬天壽山。
鄭貴妃以王妃已死,尚思奪嫡,福王常洵,應封洛陽,群臣屢請就藩,統由貴妃暗中阻住。神宗又為所迷,溫柔鄉裡,親愛如故。常洵婚娶時,排場闊綽,花費金錢,多至三十萬。又在洛陽相地,建築王邸,百堵皆興,無異宮闕,用款至二十八萬金,十倍常制。
且在崇文門外,開設官店數十家,售賣各般物品,與民爭利,所得贏餘,專供福邸歲用。一切起居,似較皇太子常洛,更勝數籌。及洛陽府第,業已竣工,葉向高等奏請福王就邸,得旨俟明春舉行,時已在萬曆四十年冬季。轉眼間已是新春,禮部授詔申請,留中不報。
到了初夏,兵部尚書王象乾,又誠誠懇懇的奏了一本,神宗無可駁斥,只說是親王就國,祖制在春,今已逾期,且待來年遣發云云。溺愛不明。未幾,又由內廷傳出消息,福王就藩,須給莊田四萬頃,盈廷大駭。向例親王就國,除歲祿外,量給草場牧地,或請及廢壤河灘,最多不過數千頃。
惟景王載圳,即世宗子,見六十九回。就封德安,楚地本多閒田,悉數賜給。又由載圳自行侵佔,得田不下四萬頃,不期福王亦欲援例,奏請照行。當由葉向高抗疏諫阻道:
福王之國,奉旨于明春舉行,頃復以莊田四萬頃,責撫按籌備,如必俟田頃足而後行,則之國何日。聖諭明春舉行,亦寧可必哉?福王奏稱祖制,謂祖訓有之乎?會典有之乎?累朝之功令有之乎?王所引祖制,抑何指也。如援景府,則自景府以前,莊田並未出數千頃外,獨景府逾制,皇祖一時失聽,至今追咎,王奈何尤而效之?自古開國承家,必循理安分,始為可久。鄭莊愛太叔段,為請大邑,漢竇後愛梁孝王,封以大國,皆及身而敗,此不可不戒也。
臣不勝忠愛之念,用敢披膽直陳!
這疏上後,批答下來,略云:「莊田自有成例,且今大分已定,尚有何疑?」向高又以:「東宮輟學,已歷八年,且久已不奉天顏,獨福王一日兩見。以故不能無疑,但願皇上堅守明春信約,無以莊田藉口,疑將自釋」等語。看官不必細猜,便可知種種宕約,無非是鄭貴妃一人暗地設法,牽制神宗。可巧被李太后聞知,宣召鄭貴妃至慈寧宮,問福王何不就國?鄭貴妃叩頭答道:「聖母來年壽誕,應令常洵與祝,是以遲遲不行。」狡哉貴妃,巧言如簧。太後面色轉怒道:「你也可謂善辯了。我子潞王,就藩衛輝,試問可來祝壽麼?」以矛刺盾,李太后可謂嚴明。鄭貴妃碰了這個大釘子,只好唯唯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