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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太監遂問明姓氏,留住寓中,立刻報知鄭貴妃。貴妃泣訴神宗,備言前事,並云:「妾非某孝廉,哪得服侍陛下?」算是知恩報恩。神宗為之動容,遂令小太監通知某孝廉,令他謁選,即拔為縣令,不數年任至鹽運使。這也是一種軼聞,小子隨筆錄述,作為看官趣談,此外無庸細敘。
單說鄭貴妃既身膺殊寵,又生了一個麟兒,意中所望,無非是子得立儲,他日可做太后,便與李太后的境遇相同。有時宮闈侍宴,及枕席言歡,免不得要求神宗,請立己子常洵為太子。這也是婦人常態。神宗恩愛纏綿,不敢忤逆貴妃,用不敢忤逆四字甚妙。
自然含糊答應。到出了西宮,又想到廢長立幼,終違公例,因此左右為難,只好將立儲一事,暫行擱起。偏偏禮科都給事王三餘,御史何倬、鍾化民、王慎德,又接連奏請立儲。還有山西道御史除登雲,更劾及鄭宗憲驕橫罪狀。
神宗看了這種奏摺,只瞧到兩三行,便已拋去,一字兒不加批答。獨李太后聞了這事,不以為然。一日,值神宗侍膳,太后問道:「朝廷屢請立儲,你為什麼不立皇長子?」神宗道:「他是個都人子,不便冊立。」太后怒道:「你難道不是都人子麼?」說畢,投箸欲起。
神宗慌忙跪伏,直至太后怒氣漸平,方纔起立。原來內廷當日,統呼宮人為都人,李太后亦由宮人得寵,因有是言。神宗出了慈寧宮,轉入坤寧宮,與王皇后談及立儲事,王皇后亦為婉勸。後性端淑,善事兩宮太后,就是鄭貴妃寵冠後宮,後亦絶不與較。
所以神宗對於皇后,仍沒有纖芥微嫌。此次皇后援經相勸,神宗亦頗為感動。
待至萬曆十八年正月,皇長子年已九歲,神宗親禦毓德宮,召見申時行、許國、王錫爵、王家屏等,商議立儲事宜。申時行等自然援立嫡以長四字,敷奏帝前。神宗道:「朕無嫡子,長幼自有次序,朕豈有不知之理?但長子猶弱,是以稍遲。」時行等復請道:「元子年已九齡,蒙養豫教,正在今日。」神宗點頭稱善。時行等叩首而退,甫出宮門,忽有司禮監追止道:「皇上已飭宣皇子入宮,與先生們一見。」時行等乃再返入宮。皇長子皇三子次第到來,神宗召過皇長子,在禦榻右面,向明正立,並問時行等道:「卿等看此子狀貌如何?」時行等仰瞻片刻,齊聲奏道:「皇長子龍姿鳳表,岐嶷非凡,仰見皇上仁足昌後呢。」神宗欣然道:「這是祖宗德澤,聖母恩庇,朕何敢當此言?」時行道:「皇長子春秋漸長,理應讀書。」王錫爵亦道:「皇上前正位東宮,時方六齡,即已讀書,皇長子讀書已晚呢。」神宗道:「朕五歲便能讀書。」說著時,復指皇三子道:「是兒亦五歲了,尚不能離乳母。」乃手引皇長子至膝前,撫摩嘆惜。時行等復叩頭奏道:「有此美玉,何不早加琢磨,畀他成器?」神宗道:「朕知道了。」時行等方纔告退。
誰料這事為鄭貴妃所悉,一寸芳心,忍不住許多顰皺。用元詞二句甚妙。遂對了神宗,做出許多含嗔撒嬌的狀態,弄得神宗無可奈何,只好低首下心,求她息怒。剛為柔克,古今同慨。
貴妃即乘勢要挾,偕神宗同至大高元殿,祗謁神明,設了密誓,約定將來必立常洵為太子。又由神宗親筆,載明誓言,緘封玉盒中,授與貴妃。彷彿唐明皇之對於楊妃。自此貴妃方變嗔為喜,益發竭力趨承。
神宗已入情魔,鎮日裡居住西宮,沈湎酒色,於是罷日講,免升授官面謝,每至日高三丈,大臣俱已待朝,並不見神宗出來;或竟遣中官傳旨,說是聖體違和,着即免朝。今日破例,明日援行,甚且舉郊祀廟享的禮儀,俱遣官員恭代,不願親行。女盅之深,一至于此。大理評事雒于仁,疏上酒色財氣四箴,直攻帝失,其詞略云:
臣備官歲余,僅朝見陛下者三,此外惟聞聖體違和,一切傳免,郊祀廟享,遣官代行,政事不親,講筵久輟,臣知陛下之疾,所以致之者有由也。臣聞嗜酒則腐腸,戀色則伐性,貪財則喪志,尚氣則戕生。陛下八珍在禦,觴酌是耽,卜晝不足,繼以長夜,此其病在嗜酒也。寵十俊以啟幸門,時有十小閹被寵,謂之十俊。
溺鄭妃靡言不聽,忠謀擯斥,儲位久虛,此其病在戀色也。傳索帑金,括取幣帛,甚且掠問宦官,有獻則已,無則譴怒,此其病在貪財也。今日搒宮女,明日搒中官,罪狀未明,立斃杖下,又宿怨藏怒于直臣,如姜應麟、孫如法輩,一詘不申,賜環無日,此其病在尚氣也。四者之病,膠繞身心,豈藥石所能治?故臣敢以四箴獻陛下。
肯用臣言,即立誅臣身,臣雖死猶生矣。
神宗覽疏大怒,幾欲立殺于仁,還是申時行代為解免,才將他削職為民。後來吏部尚書宋纁,禮部尚書於慎行等,率群臣合請立儲,俱奉旨嚴斥,一律奪俸。大學士王錫爵,素性剛直,嘗與申時行言及,以彼此同為輔臣,總須竭誠報上,儲君一日未建,國本即一日未定,擬聯合閣部諸大臣,再行力奏云云。時行以曾奉上旨,稍延一二年,自當決議,此時不如暫行從緩。
錫爵乃勉強容忍,既而耐不過去,特疏請豫教元子,並錄用言官姜應麟等,說得非常懇切。誰知奏牘上陳,留中不報。錫爵索性申請建儲,仍不見答。自知言終不用,乃以母老乞休,竟得準奏歸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