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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張居正既握朝綱,一意尊主權,課吏治,立章奏,考成法,定內外官久任法。百司俱奉法守公,政體為之一肅。兩宮太后,同心委任,凡遇居正進謁,必呼先生,且雲皇上若有違慢,可入內陳明,當為指斥云云。於是居正日侍經筵,就是講解音義,亦必一一辨正,不使少誤。
某日,神宗讀《論語·鄉黨篇》,至「色勃如也」句,「勃」字誤讀作「背」字,居正在旁厲聲道:「應作勃字讀。」神宗嚇了一跳,几乎面色如土。同列皆相顧失色,居正尚凜凜有怒容。後來奪官籍家之禍,即基于此。
嗣是神宗見了居正,很是敬畏。居正除進講經書外,又呈入禦屏數幅,各施藻繪,凡天下各省州縣疆域,以及職官姓名,均用浮籤標貼,俾供乙覽。一日講筵已畢,神宗問居正道:「建文帝出亡,做了和尚,這事果的確否?」居正還奏道:「臣觀國史,未載此事,只聞故老相傳,披緇雲遊,題詩田州寺壁上,約有數首,有『流落江湖四十秋』七字,臣尚記得。或者果有此事,亦未可知。」神宗嘆息數聲,覆命居正錄詩以進。居正道:「這乃亡國遺詩,何足寓目!請錄皇陵石碑,及高皇帝禦製文集,隨時備覽,想見創業艱難,聖謨隆盛呢。」神宗稱善。至次日,居正即錄皇陵碑文呈覽。
神宗覽畢,即語居正道:「朕覽碑文,讀至數過,不覺感傷欲泣了。」居正道:「祖宗當日艱難,至于如此。皇上能效法祖宗,方可長保大業哩。」乃申述太祖微時情狀,及即位後勤儉等事。
神宗愴然道:「朕承祖宗大統,敢不黽勉,但也須仗先生輔導呢!」由是累有賞賜,不可勝紀。最著的是銀章一方,鎸有「帝賚忠良」四字。又有禦書匾額兩方,一方是「永保天命」,一方是「弼予一人」。
居正以在閣辦事,只有呂調陽一人,不勝煩劇,復引薦禮部尚書張四維。四維嘗饋問居正,四時不絶,所以居正一力薦舉。向例入閣諸臣,嘗雲同某人等辦事,至是直稱隨元輔居正等辦事。四維格外謙恭,對著居正,不敢自稱同僚,彷彿有上司屬吏的等級,平時毫無建白,只隨着居正拜賜進宮罷了。
卑屈至此,有何趣味。惟四維入閣後,禮部尚書的遺缺,就用了萬士和。士和初官庶吉士,因忤了嚴嵩,改為部曹,累任按察布政使,並著清節,及入任尚書,屢上條奏,居正頗嫉他多言。會擬越級贈朱希忠王爵,士和力持不可,給事中余懋學,奏請政從寬大,被居正斥他諷謗,削籍為民。
士和又上言懋學忠直,不應摧抑,自遏言路。種種忤居正意,遂令給事中朱南雍,奏劾士和,士和因謝病歸休。
適薊州總兵戚繼光,擊敗朵顏部長董狐狸,生擒狐狸弟長禿,狐狸情願降附,乞赦乃弟。繼光乃將長禿釋回,酌定每歲貢市,一面由巡按遼東御史劉台,上書奏捷。居正以巡按不得報軍功,劾台違制。台亦抗章劾居正,說他擅作威福,如逐大學士高拱,私贈成國公朱希忠王爵,引用張四維等為爪牙,排斥萬士和、余懋學等,統是罔上行私的舉動,應降旨議處等情。
居正自入閣秉政,從未遇著這種彈章,見了此疏,勃然大怒,當即具疏乞歸。神宗急忙召問,居正跪奏道:「御史劉台,謂臣擅威福,臣平日所為,正未免威福自擅呢。但必欲取悅下僚,臣非不能,怎奈流弊一開,必致誤國。若要竭忠事上,不能不督飭百官。
百官喜寬惡嚴,自然疑臣專擅。臣勢處兩難,不如恩賜歸休,才可免患。」說至此,隨即俯伏,泣不肯起。無非要挾。
神宗親降禦座,用手掖居正道:「先生起來!朕當逮問劉台,免得他人效尤。」居正方頓首起謝。當下頒詔遼東,逮台入京,拘繫詔獄,嗣命廷杖百下,擬戍極邊。居正反上疏救解,故智復萌。
乃除名為民。未幾,遼東巡撫張學顏,復誣劾台匿贖鍰,想是居正嗾使。因復充戍潯州。台到戍所,就戍館主人處,飲酒數杯,竟致暴斃。
這暴斃的情由,議論不一,明廷並未詰究,其中弊竇,可想而知,毋庸小子贅說了。不說之說,尤勝於說。
到了萬曆五年,居正父死,訃至京師。神宗手書宣慰,又飭中使視粥止哭,絡繹道路,賻儀格外加厚,連兩宮太后,亦有特賻,惟未曾諭留視事。時李幼孜已升任戶部侍郎,欲媚居正,首倡奪情的議論。馮保與居正友善,亦願他仍然在朝,可作外助,遂代為運動,傳出中旨,令吏部尚書張瀚,往留居正。
居正也恐退職以後,被人陷害,巴不得有旨慰留,但面子上似說不過去,只好疏請奔喪,暗中恰諷示張瀚,令他奏留居正。瀚佯作不知,且云:「首相奔喪,應予殊典,應由禮部擬奏,與吏部無涉。」居正聞言,很是忿恨。又浼馮保傳旨,責瀚久不覆命,失人臣禮,勒令致仕。
於是一班趨炎附勢的官員,陸續上本,請留首輔,奏中大意,無非把移孝作忠的套話,敷衍滿紙。移孝作忠四字,豈是這般解法。居正再請終制,有旨不許。又請在官守制,不入朝堂,仍預機務,乃邀允准。
連上朝都可免得,是居正死父,大是交運。居正得遂私情,仍然親裁政務,與沒事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