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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華一想,這且如何是好,猛然記起一人,便問道:「萼山先生在府麼?」門奴答道:「我也不曉得他。」文華便悄悄的取出一銀包,遞與門奴,並說了無數好話,門奴方纔進去。轉瞬間便即出來,說是萼山先生有請,文華才得入內。看官!你道這萼山先生是何人?他是嚴府家奴的頭目,呼作嚴年,號為萼山,內外官僚,夤緣嚴府,都由嚴年經手,因此人人敬畏,統稱他為萼山先生。
文華出入嚴府,所有饋遺,當然另送一份。此時彼此相見,文華格外客氣,與嚴年行賓主禮,嚴年佯為謙恭,互相遜讓一回,方分坐左右。一個失勢的義兒,不及得勢的豪奴。文華便問起嚴嵩父子。
嚴年搖首道:「趙少保!你也太負心了。該罵。相爺恨你得很,不要再見你面,就是我家公子,也與你有些宿嫌,暗應上文。恐此事未便轉圜哩。」文華道:「萼山先生!你無事不可輓回,此次總要請你斡旋,兄弟自然感激。」與家奴稱兄道弟,丟盡廉恥。嚴年猶有難色,經文華與他附耳數語,才蒙點首。用一蒙字妙。
時已晌午,嚴年方入報世蕃,好一歇,這一歇時,未知文華如何難過。始出來招呼文華。文華趨入,世蕃一見,便冷笑道:「吾兄來此何為?想是急時抱佛腳呢。」文華明知他語中帶刺,但事到其間,無可奈何,只好高拱手,低作揖,再三告罪,再四哀懇,世蕃才淡淡的答應道:「我去稟知母親,瞧著機緣,當來報知。」文華乃去。
過了兩三日,不見世蕃動靜,再去謁候,未得會面。又越兩日,仍無消息,但聞嚴嵩休沐,料此日出入嚴府,定必多人,他也不帶隨役,獨行至嚴府內,衝門直入。門役已屢受饋金,卻也不去攔阻。到了大廳外面,停住腳步,暗從軒櫺中探望,遙見嚴嵩夫婦,高坐上面,一班乾兒子及世蕃,侍坐兩旁,統在廳中暢飲,笑語聲喧;正在望得眼熱,忽見嚴年出來,慌忙相迎。
嚴年低語道:「公子已稟過太夫人了,太夫人正盼望你呢!」文華即欲趨入,嚴年道:「且慢!待我先去暗報。」言畢自去。文華側耳聽著,又閲半晌,方聞嵩妻歐陽氏道:「今日闔座歡飲,大眾都至,只少一個文華。」嗣又由嚴嵩介面道:「這個負心賊,還說他甚麼?」從文華耳中聽出,敘次甚妙。
文華心中一跳,又在櫺隙中偷瞧,見嚴嵩雖如此說,恰還沒甚怒容,隨又聽得歐陽氏道:「文華前次,原是一時冒失,但俗語說得好:『宰相肚裡好撐船,』相公何必常念舊惡呢。」接連是嚴嵩笑了一聲。這時候的趙文華,料知機會可乘,也不及待嚴年回報,竟大着膽闖將進去;走至嚴嵩席前,伏地涕泣。嚴嵩正欲再責,偏是歐陽夫人,已令家婢執着盃箸,添置席上,並叫起文華,入座飲酒,一面勸慰道:「教你後來改過,相公當不復計較了。」文華叩謝而起,方走至坐位前,勉飲數巡。這番列座,趣味如何?未幾酒闌席散,文華待外客謝別,方敢告辭。猶幸嚴嵩不甚訶責。總算放心歸去。
哪知內旨傳來,令他督建正陽門樓,限兩日竣工,文華又不免慌張起來。正是:
相府乞憐才脫罪,皇城限築又罹憂。
欲知文華何故慌張,容待下回分解。
第六十六回 汪寇目中計遭誅 尚美人更衣侍寢
卻說嘉靖三十六年四月間,奉天、華蓋、謹身三殿,偶然失火,損失甚巨,世宗下詔引咎,修齋五日。嗣用術士言,擬速建正陽門樓,作為厭禳。文華職任工部,無可推諉,奈朝旨命他兩日竣工,一時倉猝,哪裡辦得成就,因此慌張起來。當下鳩工趕築,早夜不絶,偏是光陰易過,倏忽間過了兩天,門樓只築成一半。
適嚴嵩入直,世宗與語道:「朕令文華督造門樓,興工兩日,只築一半,如何這般懈弛,敢是藐朕不成?」嵩復奏道:「文華自南征以來,觸暑致疾,至今未癒,想是因此延期,並非敢違慢聖旨呢。」也算回護文華。世宗默然不答。嵩退直後,即飭世蕃報知文華,令他見幾引疾,免得遭譴。
文華自然遵行,拜疏上去,當由世宗親自批答,令他回籍休養。文華接旨,只好收拾行裝,謝別嚴府。歐陽夫人,尚是憐他,命他留住數日,文華也就此留京,意中還望復職。適世宗齋祀,停進封章,文華令蔭子懌思,文華宗憲子,各任錦衣千戶,已見上回。
請假宮中,說是送父啟程,無非望世宗再行留他。不料有旨傳下,竟斥懌思顧家忘國,着即戍邊;文華意存嘗試,目無君上,應削職為民。又是弄巧成拙。文華見了此旨,不由的涕淚交流,形神俱喪,又經父子泣別,愁上加愁,沒奈何帶著家眷,僱舟南下。
他平時本有盅疾。遇著這番挫折,正是有生以來第一種失意事,哪得不故疾復發。一夕,忽脹悶異常,用手摩腹,撲的一聲,腹竟破裂,腸出而死。想是中飽太多,致此孽報。
所有嬌妻美妾,扶喪歸去,把從前富貴榮華,都付作泡影了。
且說胡宗憲聞文華罷歸,失了內援,心中未免懊悵,所應剿的海寇,雖已除了徐海、陳東諸人,尚有汪直未死,仍然縱橫海上。宗憲與汪直,同系徽人,直為海寇,母妻未曾帶去,被拘獄中,宗憲令同鄉士卒,至徽州釋直母妻,迎至杭州,館待甚厚,且親去慰問一次,囑他母妻致書招直。直得家書,才知家屬無恙,意頗感動。宗憲又遣寧波諸生蔣洲往說汪直,直喟然道:「徐海、陳東、麻葉三人,統死在胡督手中,我難道也自去尋死麼?」蔣洲道:「此言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