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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宗經此覺悟,乃復遠佞臣,進賢良。三邊總制王越,經言官交劾,憂恚而死,特召故兩廣總督秦紘,代王越職。紘至鎮,練壯士,興屯田,申明號令,軍聲大振。內用馬文升為吏部尚書,劉大夏為兵部尚書。
文升在班列中,最為耆碩,所言皆關治平。大夏曾為戶部侍郎,治河張秋,督理宣大軍餉,歷著功績。是時為兩廣總督,迭召始至,孝宗問何故遲滯?大夏頓首道:「臣老且病,竊見天下民窮財盡,倘有不虞,責在兵部,恐力不勝任,所以遲行,意欲陛下另用良臣呢。」孝宗道:「祖宗以來,徵斂有常,前未聞民窮財盡,今日何故至此?」大夏道:「陛下以為有常,其實並無常制,臣任職兩廣,歲見廣西取鐸木,廣東取香藥,費以萬計,其他可知。」孝宗復道:「今日兵士如何?」大夏道:「窮與民等。」孝宗道:「居有日糧,出有月糧,何至于窮?」大夏道:「將帥侵克過半,哪得不窮!」孝宗嘆息道:「朕在位十五六年,乃不知兵民窮困,如何得為人主呢?」人君深居九重,安能事事盡知?故歷代明主,必採納嘉言。乃下詔禁止供獻,及各將帥扣餉等情。
普安苗婦米魯作亂,由南京戶部尚書王軾,督師往討,連破賊營,格殺米魯。瓊州黎人符南蛇,聚眾為逆,經孝宗用戶部主事馮顒計,以夷攻夷,懸賞購募土兵,歸巡守官節制,令斬首惡。轉戰半年,遂得平定,南蛇伏誅。孝宗益究心政務,嘗與李東陽、劉健、謝遷三人,詳論利害,三人竭誠盡慮,知無不言。
遇有要事入對,又由孝宗屏去左右,促膝密談,左右不得聞,從屏間竊聽,但聞孝宗時時稱善。當時有歌謡云:「李公謀,劉公斷,謝公尤侃侃。」還有左都御史戴珊,亦以材見知,與劉大夏寵遇相同。適小王子、火篩等入寇大同,中官苗逵貪武功,奏請出師。
孝宗頗欲準奏,閣臣劉健等委曲勸阻,尚未能決,乃召大夏及珊,入問可否。大夏如劉健言。孝宗道:「太宗時頻年出塞,今何故不可?」大夏道:「陛下神武,不亞太宗,奈將領士馬,遠不及前,且當時淇國公邱福,稍違節制,即舉十萬雄師,悉委沙漠,兵事不可輕舉,為今日計,守為上策,戰乃下策呢。」珊亦從旁贊決。
孝宗爽然道:「非二卿言,朕幾誤事。」由是師不果出。
一日,劉大夏、戴珊,同時入侍,孝宗與語道:「時當述職,諸大臣皆杜門,廉潔如二卿,雖日日見客,亦屬無妨。」言至此,即袖出白金賞給,且語道,「聊以佐廉,不必廷謝,恐遭他人嫉忌呢。」有功加賞,乃朝廷之大經,何必私自給與?孝宗此舉,未免失當。珊嘗以老疾乞歸,孝宗不許,大夏代為申請,孝宗道:「卿代為乞休,想是由彼委託。
譬如主人留客,意誠語摯,客尚當為強留,戴卿獨未念朕情,不肯少留嗎?」也是意誠語摯。大夏頓首代謝,趨出告珊。珊感且泣道:「上意如此,珊當死是官了。」到了弘治十八年,點明歲次,為孝宗壽終計數,與上文述成化二十三年事,同一筆法。
戶部主事李夢陽,上書指斥弊政,反覆數萬言,內指外戚壽寧侯,尤為直言不諱。壽寧侯張鶴齡,即日奏辯,並摘疏中陛下厚張氏語,誣夢陽訕皇后為張氏,罪應處斬。孝宗留中未發。後母金夫人,復入宮泣訴,不得已下夢陽獄。
金夫人尚籲請嚴刑,孝宗動怒,推案入內。既而法司上陳讞案,請免加重罪,予杖示懲。孝宗竟批示夢陽復職,罰俸三月。越日,邀金夫人遊南宮,張後及二弟隨侍,入宮筵宴,酒半酣,金夫人與張皇后皆入內更衣,孝宗獨召鶴齡入旁室,與他密語,左右不得與聞,但遙見鶴齡免冠頓首,大約是遭帝詰責,惶恐謝罪的緣故。
孝宗善於調停。自是鶴齡兄弟,稍稍斂跡。孝宗復召劉大夏議事,議畢,即問大夏道:「近日外議如何?」大夏道:「近釋主事李夢陽,中外歡呼,交頌聖德。」孝宗道:「若輩欲杖斃夢陽,朕豈肯濫殺直臣,快他私憤麼!」大夏頓首道:「陛下此舉,便是德同堯舜了。」未免近諛。
孝宗與張後,始終相愛,別無內寵,後生二子,長名厚照,次名厚煒,厚照以弘治五年,立為太子,厚煒封蔚王,生三歲而殤。孝宗宵旰忘勞,自釋放夢陽後,僅歷二月,忽然得病,竟至大漸。乃召閣臣劉健、李東陽、謝遷至乾清宮,面諭道:「朕承祖宗大統,在位十八年,今已三十六歲,不意二豎為災,病不能興,恐與諸先生輩,要長別了。」健等叩首榻下道:「陛下萬壽無疆,怎得遽為此言?」孝宗嘆息道:「修短有命,不能強延,惟諸先生輔導朕躬,朕意深感,今日與諸先生訣別,卻有一言相托。」言至此,略作休息,復親握健手道:「朕蒙皇考厚恩,選張氏為皇后,生子厚照,立為皇儲,今已十五歲了,尚未選婚,社稷事重,可即令禮部舉行。」健等唯唯應命。孝宗又顧內臣道:「受遺旨。」太監陳寬扶案,李璋捧筆硯,戴義就前書草,無非是大統相傳,應由太子嗣位等語。
書畢,呈孝宗親覽。孝宗將遺詔付與閣臣,復語健等道:「東宮質頗聰穎,但年尚幼稚,性好逸樂,煩諸先生輔以正道,使為令主,朕死亦瞑目了。」知子莫若父,後來武宗好游,已伏此言。健等又叩首道:「臣等敢不儘力。」孝宗乃囑令退出。翌日,召太子入,諭以法祖用賢,未幾遂崩。又越日,太子厚照即位,是為武宗,以明年為正德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