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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重耳奔鄭,早有人報于鄭文公。公謂群臣曰:「晉重耳叛父而逃,列國不納,今至鄭國,吾捉之送於晉侯,以陷大國之利何如?」大夫叔詹進曰:「晉公子有三助,天既助之,豈可殺之!」文公曰:「何以見之外詹曰:“同姓為婚,其類不善,今重耳乃狐女所生,狐與姬同宗,而重耳多子,是一助也。晉自重耳逃出,國家不寧,豈非天意有在,待其返國而後安,是二助也。趙衰、狐偃皆當世英雄,重耳得而臣之,是三助也。
公子有此三助,焉可殺之?」文公不聽,曰:「重耳雖有三助,其父兄皆不能容,焉成大事?」遂令太子伯華,率甲士五百,伏于城下,待重耳入城而後擒之。伯華受命而出。
卻說重耳來至鄭城,將入見文公。趙衰曰:「鄭城狹小,豈足久淹,不如過鄭往齊,方可圖大事。”重耳遂不入城,昂昂然擁而過之。伯華在城上,見趙衰、狐偃輩皆有虎威,亦不敢追。
重耳見鄭伯不理,車馬至齊。齊桓公令公子無虧出城迎接,既至,桓公與之宴,狐偃立於後,桓公問曰:“此子為誰?」
重耳對曰:「此吾舅氏狐偃是也!”公大悅,謂寧威等曰:「人言晉獻公有子九人,惟重耳出類。今日觀之,語不虛傳,況其所從,皆勇而有禮之士。吾欲以宗女名美妹者妻之,汝等何如?」戚曰:「明公所處,無有不可?」桓謂重耳曰:“公子以亂出遊,倘不棄敝邑,願以宗女侍執巾櫛,不知盛意如何?」
趙衰進曰:「亡人得辱余愛,外連齊晉之好,內結骨肉之親,他日得志返國,皆荷盟主所賜也。”桓公曰:「子莫非晉大夫趙子余乎?」衰曰:「然。」桓公曰:「公子有臣如此,何憂晉位不至!」遂建大第于城中,將宗女嫁于重耳,賜舞女十數人,良馬二十乘,金幣彩帛一百抬。重耳拜受就第,朝夕與姜氏飲宴,歌兒舞女,不絶管弦。
重耳嘆曰:“人生快樂誰知其他?安居齊國,何必區區遠遊哉!」
一日,桓公有疾,召寧戚。易牙、賓胥無等入而謂曰:「寡人自得管仲謀謨,眾將齊力,九合諸侯,尊天子,攘夷狄,歷三十餘年,始成霸業,今日不幸,仲父與隰朋相繼而亡,寡人又將去世。汝等宜奉太子同位,務其勿替舊業,族立齊邦,寡人雖死,亦無恨矣!」群臣皆頓首受詔。又召太子昭近前,以錦囊小袋授之,且告曰:「他無所矚,但國家而有患,可拆此錦囊,便能保定。」太子再拜而受。是夕,桓公卒,年七十三歲。時,周襄王九年冬十一月乙亥也。潘淵讀史詩云:
周室東遷綱紀亡,桓公九合眾朝王。
南征頑楚茅毛貢,西江山戎朔漠荒。
立衛存邢仁德著,攘夷尊夏義聲揚。
正而不譎聖人許,五霸之中業最強。
宋人有詩云:雖曰春秋無義戰,善於此者有齊桓,扶傾濟弱尊周室,免使民生左衽間。
史巨評曰:春秋亂世諸侯,皆以智力併吞。齊桓公能以貴而下賤,遂拔寧戚于村牧。寬而置怨,納管仲于俘囚。故能不動兵車,列國謹從。
雖其詐力仁義,踳駁混用。仲尼亦曰:“正而不譎,使當世有能仗義尊王,免生民陷于夷狄者,舍齊桓吾誰歸哉!
況其知人善任,不念舊惡,專以德為綏服,又出五霸之首雲。
桓公既死,易牙初有寵於無虧之母衛姬。至是,牙告衛姬曰:「先公之位,理當夫人之子嗣立。先君以太子託付群臣,群臣必輔太子。依臣之計,今夜即宜率本宮士卒殺太子,奉公子無虧即位,則大事定矣!」衛姬詫之,遂令本巨宦官王貂,率士卒及宦者五百人,易牙副之,打入正殿。
時當四更,群臣正欲奉太子昭即位,然後議葬桓公。忽聽殿外鼓噪而入,群臣報公子無虧作亂,群臣忙召守衛士卒,士卒未集,王貂上殿斬群吏數百人,群臣皆四散奔走。寧戚負太子走出東門。王貂追之甚急,戚告太子曰:「昔者先君以錦囊賜太子,言事迫拆而謀之,今日事至危急,何不拆開觀之?」太子即取錦囊拆視之,乃示以有事即當投宋,以取救兵。
戚即與太子奔宋,王貂追之不及,勒馬回朝。
時,易牙已奉無虧即位,既至午時群臣皆不肯入朝。虧大怒,易牙令王貂率甲兵劫群臣來朝,且誡曰:「如不來者,即斬首示眾!」王貂領旨出朝,下大夫開方與將軍堅刁謀曰:「吾儕皆受先君遺托而立太子,今易牙作亂,立無虧,吾儕豈不能立他公子哉!」豎刁然之。於是,開方奉公子元據于昭明殿。
豎刁奉公子商人據于信陽殿。三家相持六十餘日,群臣無所朝宗,皆閉門不出。桓公之屍在床,眾公子亦不行殮殯,屍蟲如蟻,皆散出屍外。潛淵讀史詩云:王者修身治國家,桓公何事嬖如麻,空遺霸跡傳當世,蛆納殘軀實可嗟。
正宮王姬召群臣高奚等泣而告曰:「卿等皆從先君,以成伯業,今太子出齊,眾孽爭權,卿等豈忍坐視國家危亂,先君屍腐哉!」群臣皆放聲大哭,王姬曰:「眾公卿宜以忠孝利害曉論眾公子,先殮先君之屍,後定其位可也!」高奚等奉王姬旨,到金鑾殿告無虧曰:“臣等嘗聞,父母之恩,重猶天地,故為人子者,生同致敬,死則殯殮,未聞父死不殯而爭富貴者。
今先君已死六十二日,屍蟲遍戶,公子置而不殮,乃逐兄弟而爭位,倘諸侯聞知,集兵問罪,異時求為匹夫而不可得,況欲爭為侯伯乎?”言罷,眾又大哭。
無虧改容曰:「無公等,我幾為不孝罪人!然則若何處之?”高奚等曰:“太子今已外奔,公子能主喪事,與臣等殯殮先君,則大位乃歸公子矣!元與商人雖據兩殿,無能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