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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見了小娘子,不知怎樣把持不定起來,想是與小娘子有宿世緣分,所以如此。未知小娘子貴姓芳名,居住何處,因甚來到館驛裡面?」那女子答道:「妾乃驛卒張三之女,名喚阿仙,即住在驛館後面,久已聞得學士大名,很想一見,只因學士往史館抄錄書籍,早出晚歸,恨無其便,今日知道學士在館中休息,所以私來窗下,瞻仰尊顏,妾父在此充當驛卒,已歷多年,妾自幼相隨,居住館驛後面,過路的官員,也不知見過多少,皆不能動妾之心,今日見了學士,不知何故,耿耿在心,竟難拋舍,故于晚間瞞着父親,來此一會;不料行至門前,學士正在填詞。妾幼年亦曾讀書,聽了學士之詞,十分情重,忍耐不住,推門而進,阻了學士的清興,乞恕唐突之罪!」陶穀忙道:「蒙小娘子不棄,玉趾降臨,乃是求之不得的,怎麼反說是唐突呢?」一面說著,一面在燈下觀看阿仙的容貌,真是千般嬌媚,萬種風流,雖是裙布釵荊,越顯出國色天香,陶穀眼看著佳麗,如何還能忍耐,便舉步上前,擁抱求歡。阿仙裝出不勝羞愧的樣子,對陶穀道:「妾雖是驛卒之女,出於寒微,平日守身似玉,頗知自愛;一旦遇見學士,誠心愛慕,遂不自持,蒙恥相就,還望學士鑒妾痴心,勿以為路柳牆花,始亂終棄,使妾抱恨無窮也。」陶穀聽了,忙指燈立誓道:「蒙小娘子垂憐,我若忘了今日之情,將來必無善果。」阿仙見陶穀對燈起誓,慌忙攔阻道:「只要學士不忘今日之情就是了,何必起這重誓呢。」陶穀便乘勢將阿仙擁入帳中,阿仙半推半就的成了好事。陶穀和她並枕而臥,細聲喁喁,相憐相愛,十分要好,從來說歡娛嫌夜短,寂寞恨夜長。
陶穀與阿仙一夜綢繆,不覺東方發白。阿仙見天色已明,連忙起身道:「貪歡忘曉,倘被我父得知,如何是好?」陶穀也恐為人撞見,壞了自己的名聲,遂與阿仙匆匆起身。兩人攜着手,大有戀戀不捨之意。阿仙低聲說道:「妾蒙學士愛憐,乞賜一詞,以記今日之情。」陶穀聽得阿仙向他索詞,絶不推辭,便提起筆來,在昨晚所題的《醉落魄》後面,一揮而就,遞于阿仙。阿仙接過看時,卻是調寄《錦堂春》一闋,其詞道:
月照紗廚金枕,花園寶鏡香奩。三山不在滄洲外,隔個水晶簾。人靜香沉玉兔,夜闌影落銀蟾。阿仙省識相思意,春色透眉尖。
阿仙得了陶穀的兩闋詞兒,心內好生歡喜,連連道謝,辭別欲行。陶穀又約阿仙,今晚務必前來。阿仙點頭答應,逕自出門,往後面而去。陶穀眼巴巴望着阿仙去得不見影兒,方纔迴轉身來,因為昨夜未能好好的安睡,此時天光尚早,重又倒在床上,閉着雙眼,細細的想著夜間與阿仙的情味,心內異常酣暢,暗中欣幸道:「不想我來到江南,竟有這樣的奇遇,也不枉了此一番的辛苦跋涉。
但是我抄完了書,便要回國。這阿仙與我如此恩愛,怎麼捨得拋棄了她回國去呢?且待她今夜前來,與之商酌,同往汴京,方得天長地久,永遠相守。想那阿仙,不過是驛卒之女,同我前往汴京,做得學士的愛妾。可以安享富貴,諱無不允之理。
倘若她的父母不肯答應,只消多給他些金銀就是了,何患不能如願呢?」
陶穀睡在床上,胡思亂想地在心中盤算,不知不覺沉沉睡去。一覺醒來,已是辰牌時分,命人打了水來,梳洗已畢,一眼瞥見桌子上面,擺着一個紅紙帖兒,隨手取過一看,乃是李璟請去赴筵的帖兒,上面寫出「午刻候駕」。陶穀知道時候不早,忙忙的整冠束帶,前去赴筵。見了李穀,參拜過了。
李璟卻十分恭敬,口口聲聲稱他為陶先生,並說陶先生奉命來到敝國,寡人因國事覊身,未能親與先生把盞,實在簡慢得很,今天特地備了一杯水酒,一則謝罪;二則與先生暢敘衷曲。陶穀見李璟十分慇勤,只得也謙遜了幾句。李璟即命擺筵,一聲傳出,早已整整齊齊的擺了三桌盛筵。李璟乃是國主,體統攸關,自然在正中一席,面南而坐;上首列着一席,面東背西,乃是賓位,讓陶穀獨自一人入座;下首一席,面西背東,乃是宋齊邱、馮延巳、徐鉉、韓熙載,依次而坐。
陶穀向李璟頓首謝坐,一同入席。酒過數巡,李璟便命傳歌伎侑酒,旨意下來,早有一班拖錦裾,曳羅裳的美女,手執樂器,排列階前,歌唱的歌唱,奏樂的奏樂,金石絲竹,與宛轉嬌喉,一時並作,陶穀見李璟命歌伎侑酒,早又正襟危坐,做出那不可干犯的老調來了。李璟和諸大臣見了這般模樣,心裡不覺暗笑,也不去理他,只是吩咐內侍,用大杯敬酒。那些歌伎一曲奏完,樂聲停止,李璟忽向陶穀笑道:「先生乃天朝金馬玉堂之客,敝國所有的歌曲,哪裡聽得入耳。
寡人新得一個美女,姿色雖不甚佳,曾得天朝之貴人垂愛,加以寵幸,且填了兩闋詞兒,賜給于她。寡人曾經聽她唱過,真是才子之筆,得着佳人,曼聲歌來,格外濃艷可聽。今當傳她前來,歌唱一回,好使先生聽了,開懷暢飲。」陶穀聽罷李璟一番言語,還沒有明白他的用意,正要開口辭謝。
誰知李璟不由分說,即命內侍,傳歌伎秦蒻蘭來敬陶先生的酒,須臾之間,早見一個宮裝高髻,態度如仙的美人,蓮蓮珊珊,走上前來,陶穀覺得這個美人好生面熟,似在哪裡見過一般,便留着心仔細觀看,不覺吃了一驚,暗中叫起苦來,頓時坐立不安,手足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