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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筠與盧贊,並馬出營,迎敵宋軍。這裡慕容延釗、高懷德兩騎馬飛出陣來,向前廝殺。李筠接住延釗;盧贊接住懷德,四騎馬,八條臂膊,殺在一處,拚命相爭,攪作一團,盤旋不已。兩邊陣上的將官,見這四個人殺得難解難分,都看得獃了,卻見高懷德殺得性起,大喝一聲,手起刀落,將盧贊揮于馬下。
正要割取首級,回營報功,忽聞敵陣有人大喊:「高懷德不得猖獗,我來取你的狗命了。」懷德抬頭看時,乃是河陽節度范守圖,他同李筠通連一氣,幫同謀反,見懷德斬了盧贊,心下氣忿不過,飛馬出陣與懷德交戰。懷德大罵:「范守圖背君鼠子,謀反逆賊。聖上不曾待虧於你,膽敢跟隨李筠,一同造反,今已死在眼前,還敢口出大言,不要走,吃我一刀!」舉刀直向頂門砍去。
范守圖被懷德罵得暴跳如雷,也就舉刀相迎。宋陣上王全斌已看了多時,便拍馬舞槍,前來幫助懷德,雙戰守圖。守圖與相爭,已非敵手,再加上個王全斌,早已累得手慌腳亂,一個破綻,被懷德拖住甲縧,活擒下馬,擲向陣前;小軍一擁而上,捆捉而去。李筠見連失兩將,不敢戀戰,便拋了延釗,與偉融一同逃進澤州。
宋軍追至城下,四面圍攻,早有都校馬全義,率領敢死士數十人,打從城南,緣堞而上,城內立即大亂起來。李筠聞得儋珪逃走,宋兵已經上城,直急得手足無措,面容失色。他有個愛妾劉氏,隨侍軍中,便向李筠說道:「事急矣,令公速速備馬,逃出城去,返守潞州,還可背城一戰,不致束手就擒。」李筠聽了,尚在猶豫未決。
左右道:「令公一至城門,部下或劫公出降,以圖富貴,那時悔之晚矣。」李筠嘆道:「我本自誓,以死報周。今已勢窮力盡,舍一死外,尚有何法?」即命左右,取薪自焚。其妾劉氏,亦欲從死。
李筠忙阻止道:「你現懷孕,倘得生男,或可為我復仇,快快逃生去罷。」劉氏號泣而去。李筠便命縱火,頃刻之間,火隨風勢,烈焰飛騰,紅光耀眼。李筠已化成飛灰了。
後人讀史至此,有詩嘆道:
拼將一死效孤忠,臣力窮時恨不窮!
厝火積薪甘燼骨,滿城煙霧可憐紅!
李筠既死,守兵盡皆逃散。馬全義斫開城門,放進宋兵。王全斌首先衝入,恰遇偉融,匹馬逃奔,當即喝聲:「休走!」將偉融擒下了馬,命小卒捆綁起來,其餘兵將,被殺的被殺,投降的投降。太祖禦駕入城,首命救滅余火,出榜安撫百姓。
王全斌解上偉融,太祖責道:「你何得幫助反臣,抗敵我兵?」偉融道:「桀犬吠堯,吠非其主,我為漢臣,但知有漢王之命,不知有宋。」太祖怒道:「今既被擒,還不速降,豈謂我刀不利耶?」偉融憤然道:「你敢負周,我不負漢,速速殺我,必不為你所用也。」這幾句話,更加惱怒了太祖,立命衛士,用鐵撾猛擊偉融之頭,血流滿面。融猶大呼:「死不負主,我今得死所矣。」太祖嘉其忠烈,即令衛士停擊,釋融之縛,善言勸慰,命為太府卿,偉融乃降。太祖吩咐駐軍一日,進取潞州。
這夜太祖便在澤州安息,到了黃昏時候,覺得十分寂寞,欲思安息,又睡不着,正在那裡籌思消遣的法兒。早有內監王繼恩,窺知上意,便趨至禦前,低低說道:「奴婢聞得李筠有妾劉氏,懷孕數月。李筠臨死,命她速速逃生,將來養了男兒,可以代為報仇。奴婢聽得這話,令人四處搜查,在北城馬房內,將劉氏捉住,現已拿來,請萬歲爺定奪。」太祖正在無聊,聽了此言,即命將劉氏帶來見朕。
不多一會,已將劉氏帶來。此時劉氏鬢髮飛蓬,衣裳破碎,見了太祖,跪伏地上,不敢仰視。太祖問道:「你即李筠之妾劉氏麼?」劉氏叩頭道:「罪妾正是劉氏。」太祖道:「你可抬起頭來。」劉氏不敢逆旨,只得秉正向上。太祖見她眉銜千斤之恨,眼含亡國之悲,杏臉凝愁,桃腮帶淚,雖在危難之中,仍不減輕盈婀娜之態。太祖看了,不禁暗暗歎賞道:「弱質嬌姿,溫馨如玉,在這性命呼吸的時候,猶有如此風韻;倘若裝束起來,處之金屋銀屏之下,豈不更加可人麼?」想到這裡,心內愈覺憐惜,遂即和顏悅色的說道:「你的夫主李筠,膽敢謀叛,深負朕恩,照例應該滅族。你乃筠之姬妾,亦難幸逃法網。
朕因見你生得如花如玉,頗動憐惜之意,不忍煮鶴焚琴,下這毒手。你若順從朕躬,不但免去叛逆之罪,還要大大加恩哩,你可願意麼?」那劉氏聽了太祖的話,不但沒有感謝之意,反倒正色說道:「罪妾失主,世食周祿,身受厚恩,理應圖報。事既失敗,滅族亦無所恨。至于妾身,生為李家之人,死是李氏之鬼,安敢貪生怕死,懷着貳心哩!況且女子以節為重,陛下初登大寶,正宜振興禮教,維持風節,使天下之人,知所適從,欲此失節之婦何為?且陛下曾與李筠比肩事周,同為一殿之臣,今乘其危亡,逼其媵妾,不知天下萬世,將謂陛下為何如主耶?罪妾自夫主舉兵以後,即知潞州一隅之地,難當大梁之兵,久已拼卻一死,只因夫主臨歿之時,曾囑咐道:『汝現懷孕,速速逃生,倘舉一男,或可延我宗嗣。』
妾奉此命,不得不暫時苟活。今既為陛下所獲,望速賜一死。臣死君,妾死夫,份也,敢有貳心麼?」太祖聽了劉氏的言語,不覺肅然起敬道:「不意你是一個婦人,卻有這樣忠義之心,聯非但不肯逼迫於你,並且看在你的面上,還要免卻李筠滅族之罪哩。」劉氏聽了,遂即謝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