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虛墩從遠處瞧,不過是一個土丘,近前細查,方知險要,王輔臣為屯兵方便,環着「虎」腰削出一道平台,墩下又修了許多石洞,只靠城門一端有一綫石梯直通虎頭頂端,上頭有一座方頂圓的小廟,臨北一面有一座石樓,在屯牆上可與城中呼應,恰如一隻臥虎在眈眈地雄視平涼。
「平涼城修得真結實,”圖海嘆道,“全是大條石包面兒,只怕紅衣大炮也表不坍它!」
周培公一時沒有言語,只默默審視虎墩,良外,呼了一口氣,方答道:
「此城北據六盤,南扼隴山,為甘東門戶,自漢以來便是兵家必爭之地,數千年經營,豈有不堅之理?若能從容地打,這座城並不難下,餓也要把王輔臣餓降!」
「你看在這城下埋火藥如何?”圖海說道,「只要炸開一個缺口就好辦了。」 「都是砂土地,護城河的北面又沒有凍,」周培公搖頭道,“挖地道恐怕不成,再說火藥也不夠。」
圖海見周培公只是打量虎墩,便笑道:「看樣子,你還是一味想打虎墩,在上頭架炮直轟城內。那敢情好,只你瞧瞧這形勢,沒有六七千人死傷,上得去嗎?」
周培公點點頭,說道:「是啊,總得想個萬全之策啊!」
此刻,王輔臣聽到圖海他們查看虎墩,也帶著龔榮遇趕來。
這一仗打得他十分慘,血本几乎賠盡,城中實有兵力不足七千,加虎墩上的守兵,不過九千餘人,都統馬一棍死在亂軍中,何鬱之帶了一部殘兵不知逃往何處,只龔榮遇兵員卻無損傷,其餘逃進城的三千,皆是驚弓之鳥,害拍打仗了。
這一仗使王輔臣痛苦懊惱極了。
他恨吳三桂當初逼他走上這條路。
當時之時,圖海營中收到北京的詔旨與邸報,其中有一份康熙手諭:
撫遠大將軍圖海,撫遠參將軍周培公:軍報已悉,欣知二卿徑河大捷,朕感之奮之。今岳州吳三桂賊勢已日趨途窮。近聞急報,貴州有一萬逆軍來援,此勢若成,則西涼軍事又呈膠着矣!謹錄二首凱歌賜卿,尚盼再振餘威,急下平涼。國家豈吝高爵之賜!
下頭卻是兩首古詩,不及細看,例看邸報。
一件是孔四貞歸京,康熙接入宮中榮養;
一件是孫延齡反正歸清之後,吳世琮曾誘之以軍餉,在桂林城外被殺;查明汪逆下落,擒拿歸案云云。
圖海興奮地說:「吳三桂快土崩瓦解了!」
「汪士榮」,周培公沒理會圖海的話,望着帳外,陷入了沉思,喃喃自語道:「我久聞大名,實在想見一見他,」他的目光又回到燭光上。
王輔臣萬萬沒有料到,圖海、周培公竟用火攻打下虎墩,還燒死了他兒子王吉貞;他只好縮到平涼城中堅守。
他在城頭看見清兵架起二門紅衣大炮,心中一陣發涼……他知道此炮威力極大,射程達七里,是洋人應康熙之請專門設計的,當年專門為保衛京師用的,卻不想康熙將它派到這兒來;又向岳州派去二十門……
他又一次恨吳三桂。
他卻見清軍方面有一人單騎來到城下。
周培公青衣小帽,單騎來到城下,身後清兵已退卻數裡之外。
「城上守軍!我乃大清撫遠參議將軍周培公,奉大將軍之命,要進城找王輔臣將軍!」周培公在馬上大喊。
王輔臣一見是周培公,無名之火升起,「呸”的唾了一口,說道:“你又使什麼詐計?不在虎墩等死,進城做什麼?」
周培公朗朗一笑;「將軍不要意氣用事!目下情勢你我心中清楚,我來與你指一條生路!」
「好!且先放你進來!」
城門「咣」地下了閂,吱吱呀呀開了。周培公縱馬正待入城,遠見一騎飛也似地狂奔過來,那人至城前下馬,兩手朝周培公一拱道:
「你我同入此城如何?」
「足下何人?」周培公打量來人,美國修眉,長袍表衿,恰如臨風玉樹,飄逸風流,一見便生好感,遂一邊並轡策馬入城,一邊笑問:
「你是探親,逢了這裡打仗,入不得城麼倒趕得好巧。」
那人說道:「正是呢!我前日已到了,只是那時打得凶險;四門不開,難得進來,今日倒借了吾兄的光了!」說著便笑。
周培公聽著,想此人真能鑽空子,便笑道,「什麼要緊事,這可不是探親的時候呀!」
「是麼?”那人突然仰天長笑,“我怎麼覺得這座城不至于就那樣險?」
周培公頓起驚覺.便試探着問道:「何以見得呢?」
那人揚鞭高聲說道:「大周吳三桂麾下五萬軍馬來援此城,旦夕可至,試問,此城何險之有呀!」
兩個人此時一問一答,連正在令軍士關閉城門的張建勛也聽愣了,忙繞到馬前,打量了一下,笑道:
「是老汪啊!你來了,也不給我打一聲招呼,我還道是姓周的帶的隨從呢!」
周培公便問:「你們認識,請教足下台甫?」
「我們是老相識了!」那人笑道,從背上抽出一管玉蕭,輕盈地舞弄了一下,說道;
「不才姓汪,名良臣,字士榮的便是!想不到吧?我們竟是兩國使臣進了平涼!」
「久仰久仰!」
周培公心中猛地一驚,又激動,又惶恐:數年來曾多方搜尋此人情報,又多次聽傅宏烈說過,汪士榮清秀儒雅,狀如處女。今天見了怎麼心氣如此高傲;想了半日方明白,他今番到這裡來,是為給王輔臣打氣壯膽,不能不外強中乾,不由心中冷笑一聲。
王輔臣又一次沒有料到:吳三桂特使與清兵使者同時來到平涼。他一琢磨,頓時悟出自己已成為重要力量被雙方爭取。這對自己有利,且看他們相互鬥爭再說。
「大帥有令,傳請汪先生,周先生入衙!」一聲遞一聲地從中堂傳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