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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三桂 - 244 / 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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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三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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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院中有一座清澈的小湖,湖水是流動的。湖岸由不規則的假山圍砌而成。在一汪湖水伸進山中的幽靜處有一座小茅亭,古樸自然,天然趣成。亭中有一條石凳,一張石桌。

此刻亭中一個女子正在弄簫、撫琴。


  

這個女子就是陳圓圓,吳三桂的如意夫人。

簫聲嗚咽。簫是一種天然透出悲涼的樂器。中國人真是聰明!不知誰發明了竹簫這種樂器,它比竹笛的清亮具有更深的內涵。它幽遠蒼涼,厚重的音色中凝聚着一種令人斷魂的嗚咽,如泣如訴,如絲如綿;猶如一個愁腸百結的憂世者在幽深的洞中低吟,因此它又有「洞簫」之美稱。

自元代以來,簫始終是戲曲的主要伴奏樂器。到了清初,則成為蘇州崑曲的主要伴奏樂器。因為流行于北方的戲曲歌舞粗獷悲愴,它們耐不住這種欲吐不能,欲罷還休的簫泣;它們一味為快,悲愴明快,所以便出現了板胡、京胡伴以笛音金鼓的激烈伴奏,但歌曲依然只以洞簫為主要伴奏器,它的曲目劇目也是充滿古典藝術的詩詞曲,或是元代以來的傳統曲目。那種詞章優美的唱詞,伴以幽遠蒼涼的洞簫,真是人間一種至高的美韻……

陳圓圓自幼生於江南,長於江南,又是職業崑曲名家,所以她酷愛洞簫。她恍惚覺得,簫就是她,她就是簫。她從生於人世,便不停息地陷于離亂生死的憂患之中,如同簫器天生的蠣音一般。她又同簫一樣,悲而美,悲而貴,卻沒有蒼白單薄的貧賤乾枯,所以格外動人。

陳圓圓正在吹一支很少有人唱的曲子,那是元代浙江詩人赫昂夫的《送春》。這是陳圓圓最喜歡的兩首曲子。

不是因為它詞美,而因為它蘊含了一種無可奈何欲留春住的幽怨之情,曲中寫出了她長久的預感和憂思。

是呵,她那樣愛吳三桂,直到現在依然如此。可是她卻猛然感到,她的將軍不再是原來的那個三郎了,這是她心底一種隱隱約約而又實實在在的感覺……

「夫人,王爺來了!」一個侍女走來。

陳圓圓剛站起身,吳三桂已到了湖邊亭畔。

侍女悄悄退下去了,只留下他們兩個。

「圓圓,我在園外就聽到簫聲了,太悲傷了,不能唱點高興的嗎?」吳三桂臉上看不出什麼,井似有安慰陳圓圓之意。

「三郎若喜歡聽,我自然會唱……剛纔是我無意想到一支舊曲兒,你倒心細呢!」圓圓微笑着放下了手中長簫。

「不是,圓圓。你心中有事,我知道……我心中也有事……人生有多少事令人作難呵。」此時的吳三桂已是白鬚白髮,但體態依然強健如初,聲音依舊渾厚中透着嘶啞——那是少壯時戰場之上喊殺留下的特長。他在亭中踱着小步:“我年歲已近花甲,你也四十歲了……我們的路該怎麼走下去呵?你苦我也苦呵?

陳圓圓沒有支聲。

吳三桂的誤會使她有些感動。很長時間了,吳三桂沒有和她這樣認真他說過話了。在他們之間有的只是宴會、歌曲和各種應酬,以及很少令人心醉的共宿共眠。對於吳三桂,那不是年齡與體力的問題,而是一種心不在焉。

陳圓圓自然能感受到,因為她是那種豐富細膩而又敏感的女人。對於陳圓圓,也不是厭倦了吳三桂的問題,而是受到極深處的一種心靈觸動,那是一種恐懼,一種可意會不可言傳的預感。當吳三桂和她相偎相擁、依然像過去那樣摟抱她時,她卻覺得她的心卻再也無法溶進三郎的心。

過去不是這樣。儘管他們本來就離多聚少。只要兩人在一起,彷彿兩顆心兩個軀體就消溶在了一起。那份熱烈,那份親愛,那份毫無顧忌的笑閙戲耍,絶不是兩心隔膜所能做到的。

一個眼神,對方就立即會意。一吐字,對方就會立即領悟。話未出口,對方的靈魂就已感到了自己的信息。多少次,兩個人同時喊出一個感覺,同時想到一件事,同時想到一個人,同叫出一個需求……在那種歡快的銷魂的時刻,他們常常忘情地擁抱到日上高竿,或競日相偎。


  
沒有疲倦,沒有足盡。有的只是對對方的無盡愛撫。他們甚至都說,為什麼上天不讓兩個人長成一條心。多少次,他們相約,來生再作夫婦,而且要從少年時代開始!吳三桂說十七歲,陳圓圓嬌聲喊道:「不!十五歲!」兩個人一起縱聲大笑,緊緊抱在一起……

相約如夢,誓言如風。

那多情英武的三郎今何在?那令人永遠無法忘懷的日月之醉又何在?五年了,兩個人慢慢地感到相敬如賓的日子悄悄地來臨。而在過去,他們會異口同聲的以為,兩情相悅,最怕相敬如賓!他們為梁鴻孟光感到悲哀,不知那是多麼蒼白獃滯的生活!他們嘲笑孔老夫子的「寢而不言,食而不語」的教條,想象着孔夫子和夫人在床上黑洞洞地相互摸索,悄悄完成陰陽大禮的姿態,心中喊着「不做聖人」!共同大笑。

他們感到,只有他們才知道什麼叫陰陽合諧,什麼叫「天作地合」,什麼叫「兩情相悅」。

那時候,誰也不需向對方着意傾吐心思,誰的心事對方都知道,真正是對方肚子裡的蛔蟲!「遼東三載相痴愛,你在哪裡?」當吳三桂這樣說時,圓圓那小拳頭拚命揍他,他則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然而自南來王府,這種日子沒有了!

她感到和三郎之間生出了一層雲霧。

吳三桂也常向她投來詢問的目光。是因為做了官嗎?吳三桂從來就是官兒呀!是因為官兒做大了嗎?吳三桂在遼東時也是平西王啊!

是自己變了嗎?沒有呵。圓圓依然故我,依然深深地戀着三郎呵……究竟怎麼了?

似乎兩人都知道,但又誰都不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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