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異常豐盛,吳三桂卻很少動筷,對於一個戰場硬漢,吃肉喝酒是最誘人的樂事,只要有酒肉佳餚,兵士戰將隨時都會胃口大開。
然而吳三桂卻沒有這種口腹樂趣和慾望。
他在等待歌舞,因為名義上他也是專門來賞歌舞的,似乎不太反常。
田弘遇見吳三桂既無言語,也不盡情吃喝,實有失將軍粗獷之氣,顯得太雅了。
這哪裡是位出生入死戎馬倥傯的將軍?
「吳將軍請飲酒!」
「老國丈請!」
吳三桂也只是應付一下,卻酒未沾唇即放杯,菜未離箸而停手。不知是田弘遇盡其心力於招待貴客,還是真有什麼吝嗇之情,反正入宴好長時間也不見歌舞女樂。
吳三桂大為不快,便要起身以公務在身不可久留為由想告辭。
這一舉動,使本來已經尷尬的田府主人更加不知所措。他拱手輓留,溫言勸阻,突然,他像記憶起了什麼似的,急忙傳令歌舞助興。
聽了這話,吳三桂才「無可奈何」地坐了下來,在主人的邀請下重又拾起酒杯,一飲而盡。田弘遇弔著的心才放了下來。
酒剛下肚,樂聲驟起。
客廳一側月亮門的綢緞紗簾徐徐拉開,一隊衣着華麗衣服的婦姬細步而出。她們手提絲竹之琴,自彈自吟。飄飄然,如彩雲翻捲,令人眼花鏡亂;翩翩然,如萬花吐艷,令人如臨仙界。
吳三桂撒眼一瞧,見這些衣錦着綉的女子,雖有幾分姿色,非凡俗女子可比,然而難以佳麗相稱。
他暗自斷言:這些女子中肯定沒有陳圓圓!
是的,這些女子之中確實沒有陳圓圓。那麼,這位名妓幹什麼去了?
其實當田弘遇前往吳府宴請吳三桂之時,陳圓圓就開始梳妝打扮了,因為她知道今日必能見到那位使她傾心的吳將軍。她面對鏡子,輓髮弄鬢,描眉敷粉,一遍又一遍,直到自己感到滿意為止。着裝上,她也頗費了一番心計,是花紅葉綠,還是淡妝素裹?一個主意方定,另一個主意又生,為此,還折騰了好長時間。
一切準備就緒之後,她從門窗縫隙中窺測眺望,盼望着能在吳將軍到來之際先睹為快。可是,她並沒有見到吳三桂的長相容貌,只聽到招呼客人的聲音。
盼望得几乎夜不能寐的吳將軍終於來到了,她這次可以如願以償了。
陳圓圓一邊暇思,一邊對鏡自賞。今日看來才是容光煥發,昔日強裝出來的不自然的笑顏和滿面的愁容已隨着吳三桂步入客廳時傳來的腳步聲飛走了。
她此時不知如何是好,高興地邁着輕盈的步伐,在那小小的屋子裡轉來轉去。她的手不自覺地扯起地上長長的紗衣,上下左右擺動着,那幾下起舞的動作輕盈盈、裊娜娜,像一隻美麗的花蝴蝶,惹人愛憐,若有人欣賞的話,定分不出是翩翩起舞的嫦娥,還是婆娑多姿的西施。
音樂在客廳中響起,眾姐妹們唱起了一曲心中的歌,陳圓圓也在用心地聽著。那歌聲由快變慢,由強變弱……突然,樂聲四起,激昂之情動人心弦。
她從暇思中解脫出來,該她出場了。
她在那歡快樂曲的催進下,步入客廳。
坐在宴席上的吳三桂見群姬退下,便注目地等待着出場的人。
忽然簾籠響處,一女子輕盈而入,同時樂聲驟起。只見她淡妝素裹,上着白藕絲對衿仙裳,下穿紫綃翠紋長裙,頭上雲鬢堆縱,猶若青煙密霧,都用飛金巧貼,帶著翠梅花鈿兒,周圍金累絲簪兒,齊插後鬢,鳳釵半卸,耳邊帶著白色墜子,與那紅潤的面頰,形成和諧的圖案。全身香風縹渺,熏染着這楊柳細腰。正是:
若非道子觀音畫,定然延壽美人圖。
這身淡妝使她那天生麗質表露無遺,猶如芙蓉綻蕾怒放,似曾相識,莫道無情,正是說不盡的體態風流,丰姿綽約,吳三桂的眼睛,好像一下被那位佳人抓住了,再也拉不回來,心頭不覺小鹿兒在撞,他不禁暗暗叫絶;他心裡已經猜到:這定是那色藝絶倫的陳圓圓。
隨着音樂,陳圓圓來到客廳中央,隨即就在地上飛旋起來,表演了幾種令人眼花繚亂的花樣舞,那柔軟的身段、輕盈的舞步,更加那美妙動人的舞姿實在令人歎為觀止。
吳三桂將舉起的酒杯不自覺地放下,那雙眼睛隨着陳圓圓的舞姿而移動,那痴情獃態令人發笑,不過入宴的賓客並未覺察到吳三桂的表情,因為他們與吳三桂的表演如出一轍。
陳圓圓一邊表演,一邊偷眼瞄座中人。她一眼認出那位軟甲披風而英氣勃勃的將軍定是吳三桂……她感到耳熱心跳,一股熱流湧上心頭。她和舞而歌。
吳三桂是用心聽的。
他熟悉這曲子的詞,怎的卻被她改了好幾句?
「中夜慢咩呀」——為誰感嘆?
「難道竟由他?」
原詞是「不思想禍福由他」,這一改,竟成了不想聽天由命之意!
「人道是行緣有定,無錯無差」—一原詞是「我怕是有情有緣,天錯地差」。這一改,成了非跟定心中人不可!……
吳三桂聽到陳圓圓心中的歌聲,他的眼中潮濕了。
他心中不停地說:
「是我的,她是我的,一定要歸我!」
立時,他想對田弘遇使點兒手段,將陳圓圓帶走。
於是,吳三桂笑問田弘遇:
「此女可是『面峰歌妓』陳圓圓?」
「正是、正是!」田弘遇連忙笑臉回答,他雖然官大,但在戰火紛飛的年代,京城文吏對邊城大將能有什麼架勢?況且現在要靠他保全身家性命,要結好於他,豈能得罪?所以,一向霸道的田弘遇今天客氣有加。
「國丈大人,如今兵暴動亂,大人擁此絶頂佳麗,不怕招來風險嗎?」
吳三桂微笑着。
坐在旁邊的兵部侍郎賈大人頻頻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