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還是不想承擔責任。他還想用老一套,想發動庭議,造成群臣哭諫而帝王不得已才南遷的局面,而如何發動朝臣議決南遷呢?崇禎此時此刻想的是這個問題。
正月十七日,又是崇禎一個不眠之夜。
已是二更過後了,乾清宮院中靜悄悄的,只有崇禎皇帝和值夜班的太監、宮女們還沒有睡。整個紫禁城也是靜悄悄的,只是每隔一會兒從東西長街傳過來打更的銅鈴聲,節奏均勻聲音柔和,一到日精門和月華門附近就格外放輕,分明是特別小心,生怕驚了「聖駕」。崇禎在乾清宮正殿的西暖閣省閲文書,時常對燈光凝神愁思,很少注意到乾清宮院外的斷續鈴聲。
一名宮女輕手輕腳地走到他身旁,跪下奏道:「啟奏皇爺,夜深啦,請聖駕安歇吧。」
崇禎好像沒有聽見,繼續省閲文書。過了一會兒,宮女又說了一遍,他仍未抬頭。宮女不敢再打擾他,從地上站了起來,悄悄退了出去。又過了一陣,膳食房的太監送來了一碗燕窩湯,由宮女捧到他面前。
他打了個哈欠,揉揉眼睛,把燕窩湯吃下去,隨即離開禦案,走出乾清宮大殿。
但他沒有馬上去睡,在丹墀上漫步片刻,然後抬頭仰觀天像。天上一片蔚藍,下弦月移近正南,星光燦爛,並無纖雲。他讀過靈台藏的秘抄本《觀像玩占》和《流星撮要》等書,還看過刻本《天宮星丙》,所以能認出不少星相。
他先找到紫薇垣十五星,隨後找到代表帝王座的紫微星。大概是心理作用,他覺得紫微星有些發暗,而天一星的茫角很大,閃閃動搖。據那些關於占星術的書上說,這是天下兵亂的征像。如今闖賊已進逼北京,可不是正應了此兆?
他的心頭更加沉重了,深深地嘆了口氣。幾個太監和宮女垂手恭立近處,互相交換眼色,卻沒人敢去勸他就寢。
他獃獃地站在丹墀上,不禁又憶起李邦華的奏摺。李邦華雖然勸他南遷,但他主張的是太子先行,讓他留守北京。對於這一點,崇禎是堅決反對的,心想:「朕經營天下十幾年尚不能濟事,他一個哥兒們孩子家,能做得了什麼事?」
而對於李明睿的建議,崇禎是頗感興趣的,「可緩目前之急,徐圖征剿之功」。但是,崇禎害怕承擔歷史的責任,恥于自發南遷之議。他決定,發動廷議,讓大臣們來提出南遷!
想到這裡,崇禎突然轉回身,向大殿走去,喊到:「王承恩!」
王承恩一直侍立一旁,聽見召喚,忙趨步向前,應道:「奴才在!」
「速召李明睿到此見朕!”崇禎命令道,忽然又沉聲說道:“不可張揚!」
王承恩愣了一下,忙躬身答應,匆匆退出。他看見崇禎皇帝那滿眼的憂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希望之光,蒼白的臉上竟然泛起了一片紅暈。他知道皇上一定做出了什麼重大決定,但他沒有資格問——雖然他對皇上一直忠心耿耿。
李明睿被從夢中叫醒,一聽皇上急召,大吃一驚,不知何事,慌忙穿戴齊整,乘轎車直奔乾清宮。
李明睿進靚崇禎,崇禎屏退左右,兩人密談了好半天,最後,崇禎才鄭重地叮囑:「此事不可輕泄。」
第二天,即接到李自成戰書後十天。早朝時,眾朝臣又彙報了一番闖賊滋擾地方的事,崇禎半睜半閉着龍目,他的心裡,早已做好另一項決定,所以今日對「闖賊」的反應不像原來那麼激烈。
最後,崇禎才嘆了口氣,繞着圈子說:
「朕自登基至今,十七年了,沒有一天不是謹慎戒懼,早起晚睡,總想把事情辦好。可是局勢愈來愈壞,災異也愈來愈多,上天無回心之像,國運有陵夷之憂。據接臣韓文銓奏稱:上月二十一日大名府與浚縣一帶,起初見東北有黑黃雲氣一道,忽分往西、南二方,頃刻間瀰漫四塞,狂風拔木,白晝如晦,黃色塵埃中有青白氣與赤光隱隱,時開時合。天變如此,朕怎能不憂?」
兵科給事中光時亨出列奏道:「雖然災異迭見,然賴皇上威靈,剿賊定然得手。天心厭亂,國運定會否極泰來。望陛下寬慰聖心,以待捷音。」
崇禎苦笑一下。這時,李明睿出列,躬身奏道:
「啟奏皇上。天有異像,乃上蒼示兆,雖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臣等望皇上早定大計,以防不測。」
「哦?愛卿以為如何?」
「臣以為,以皇上親征為名,先撤入山東,再退入南京;皇上行營駐紮鳳陽以待勤王之師,而後徐圖西征李自成。」
崇禎還未答話,光時亨卻在一旁怒道:「這算什麼策略?已經放棄關寧一帶,今又要皇上放棄京師!辱沒社稷,乃大罪也。豈能教朝廷做這等事?!」
李明睿也大怒,針鋒相對地說道:「如今已是月中,李自成賊兵勢大,已向北京進軍,關寧大軍,不知何日可到,我們又無足夠的兵力財力在山西沿路抵抗李自成。若不南遷,坐以待斃不成?」
光時亨怒道:「倘若朝廷南遷,消息泄出,將帥定思退守,兵士定無戰心,這樣一來,我軍定會一觸即潰,甚至望風而降!」
他轉身向崇禎拱手道:「臣請皇上坐守京師,不要南遷。對待這種意見的人,應殺之以安軍心民心啊!」
「你……」李明睿驚怒交加。這時,左都禦使李邦華出奏:
「臣請皇上守住社稷,令皇太子南下托軍……」
「不行,臣以為太子尚幼,對這等大事還不能儘力,須皇上親自南下撫軍。」說話的是少詹事項煜。
這下,滿朝上下眾議洶洶起來,朝臣形成三派:一是以光時亨為代表的主戰派,二是以李明睿為代表的主張崇禎南遷派,三是以李邦華為代表的主張崇禎留守,太子南遷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