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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這中無有一井一川,只有一大大的潭,潭水寒冷。一陣人馬,盡日鏖戰,饑渴都甚,爭赴潭邊,圍住爭飲。元帥見此軍馬之乏饑,這裡權立寨柵,埋鍋造飯,歇了一宵,再定計議。不料都飲潭水之軍,無人不登時遍身青黑,語言不通,戰抖抖肚裡疼痛起來了不得。戰馬俱為顛仆塵土中,腹痛,死去活來。
元帥大驚,星光之下,待尋歸路,四下高山圍匝,不能得出。欲為退兵,谷後倭兵大隊圍住把守,復以亂石擂木填塞,水洩不通。又欲前進,谷中為二十多里,亦以巨木岩石,天塹充塞。其外,倭兵蟻屯蜂擁,金鼓動地。
元帥知是中計,陷沈裊煙所戒盤蛇谷,心下憂悶。幸喜輜糧不以散亡,只是谷中無水,督令軍中鑿井數百,深至十丈許,總不得水。一邊招至偏將萬世業、孟國輝二人,四下里探聽出路。
兩人退出,打扮獵戶行色,仗了鋼叉,行到山中,四邊不見人煙,都是亂山迭嶂,行了幾個山頭,是夜月色微朧,遠遠地望見山畔一點燈光。萬世業道:「那裡有燈光之處,必是人家。我兩個且尋去,討些飯吃。」望着燈光,拽開腳步,奔將來。未得一里,來到一個去處,傍着樹林,破二作三數間草屋,屋下破壁裡閃出燈光來。
萬、孟二將推開扉門,燈光之下,見是個婆婆,年可五旬之上。二人下鋼叉,納頭便拜。婆婆道:「我只道是俺孩兒來家,不想卻是客人到此。客人休拜,你是那裡獵戶?怎生到此?」萬世業道:「小人原是湖州人氏。舊日是獵戶人家,因來此間,做是買賣,不想正撞着軍馬熱閙廝殺,以此消折了本錢,無甚生涯。同伴二人,只得來山中,尋討些野味養口。誰想不識路徑,迷蹤失跡,來到這裡。投宅暫宿一宵,望老奶奶收留則個。」婆婆道:“自古道,誰人頂着房子走哩。我兩個孩兒也是獵戶,想如今便回來也。客人少坐,我安排些晚飯與你兩個吃。
”萬、孟二人齊聲謝道:「多謝老奶奶。」那婆婆裡面去了,二人卻坐在門。
不多時,只見門外兩個人,扛着一個獐子入來,口裡叫道:「娘,你在那裡?」只見那婆婆出來,道:「孩兒,你們回了。且放下獐子,與這兩位客人廝見。」萬世業、孟國輝慌忙下拜。
那兩人見禮已罷,便問客人何處,因甚到此。萬世業便把卻才的話,再提一遍。
伊兩個道:「俺祖居此。俺是張一,兄弟張二。父是張大,不幸死了。只有母親。專靠打獵營生,在此三二十年了。此間路徑甚雜,俺們尚有不認的去處,你兩個遠方之人,如何到此間,討得衣飯吃?你休瞞我,你二位敢不是打獵的?」萬、孟二將道:「既到這裡,如何藏的,實訴與兄長。」乃跪在地,說道:「小人們實非獵戶。我喚做萬世業,那兄弟是孟國輝。我兩人俱是今征倭大元帥麾下二將。今與倭兵大戰,被他妖兵衝散大隊軍馬,不知都陷在那裡?谷中無水,唯有一大潭,潭水人馬吃的俱是滿身青黑,語言不通,馬又顛沛死。我元帥特使我二人,探出消息,得水道理。願英雄指示則個。」那兩個笑道:「你二位既是將軍,俺是失迎了。將軍少坐,俺煮一腿獐子肉,暖杯設酒,安排請你二位。」沒一個更次,煮酌肉來,張一、張二管待萬、孟二將軍。
飲酒之間,動問道:「俺們久聞楊元帥年輕智深,天文地理,無有不通,用兵如神。今雖誤陷谷中,征這倭兵何患奏凱之遲久。」萬、孟二將俱道:「元帥雄韜武略,真是命世之英雄呢。」那兩個道:「俺們只聽的說,原來果然如此。」盡皆歡喜,便有相愛不捨之情。
張一便道:「你不知這間地理,只此間是泰安州管下,喚做盤蛇谷。只有一條路入去,四面儘是懸崖峭壁的高山。若是填塞了那條入去的谷,再也出不來。多定只是陷在那裡了。前頭二十多里,便是青石壁,人可單身的行,馬不踏蹄。此間別無這寬闊去處。如今你楊元帥屯兵之處,便是盤蛇谷。谷中無水,惟有一潭,曾前潭水清冽,人俱爭飲為快。忽自數月前,不知緣何,潭水洶沸,水色變黑,人或飲來,滿身青黑,語言莫通,肚裡疼痛起來。此近居人,亦可不知怎麼緣由。如何救出這谷來?谷中左一路,雖甚險隘。行的三十里。這邊路口,柏樹極多,惟有這路傍兩株大柏樹,三丈的好,形如傘蓋,四面盡皆望見。那大樹邊,正是谷口。此處居人,猶不識此路。俺是打獵,從這裡過,始知此條路。從茲透出,可以脫出了。」萬、孟二將滿口稱謝。過了半夜,天色微明,辭別了張一兄弟,回歸元帥營中來了。按下不題。
且說楊元帥,掘井不得水,谷外倭兵據險而阻扼,鼙鼓震天,一軍饑渴,無以救解。正在悶惱,神氣煩困,倚枕稍坐,忽有異香滿前,兩個螺髻女童,環 叮噹,來立於前,齊齊躬身,打個稽首,告道:「元帥請移金步,我娘子請了元帥。」元帥驚異,看那女童時,朱頰綠發,皓齒明眸,飄飄不染塵埃,耿耿天仙風韻。便開言問道:「女童何來?娘子問是何位?」那女童道:「元帥不須垂問,到彼當知呢。」元帥道:「往將那裡去的?」女童道:「便是無遠,只此營中數十步之地。」元帥道:「甚麼娘子?不曾拜識,如何敢去?」那女童道:「娘子落難,專等元帥救濟。願垂慈念。」元帥為念軍中有事,人欲捨去,一來女童懇懇,二則聞他落難救濟,不忍不救,便起身隨女童出轅門。行不多遠,前臨大潭,元帥止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