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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燭影之下,御史看了美人好是面善,一時只想不起來,看他秀麗之色,與狄生一而二也,問道:「娘子與狄生伯鸞,為甚麼親戚麼?」美人笑而不答。蟾月掌不住大笑道:「此是狄驚鴻。妾前已曾許月下之姥于大老爺,老爺倘或忘之。」御史道:「然則娘子與伯鸞為兄妹麼?」驚鴻斂衽笑道:「妾是狄伯鸞。妾本河北人,與桂娘為中表姊妹。自幼同室,情同一身。常以同事一人,祝天共誓。桂娘得侍相公之後,千里寄信。妾竊想:單身女兒,莫能致身于千里之外。自為男裝,躡大人車塵之後,唐突候謁于旅館。蒙相公之錯愛,中心感激,天高地厚。初見欺瞞之罪,自所甘受。」御史大笑道:「我尚大夢中呢。」乃與促膝相語。
驚鴻復站起身,坐下,復道:「妾之衷曲,不敢不達。妾本良家女,僻居天涯,無以睹大人君子,以托終身之事。自屬於青樓,公子王孫日與相接,錦衣玉食,口飫身厭,終非遂願。桂娘親愛之心,千里相照。今遂生平之願,倘蒙大德君子,不以鄙卑而棄之,許以一枝之棲,使妾身居于箕帚末,得與桂娘同居不離,至願畢矣。大爺深察。」御史大喜道:「我與伯鸞,許以知己。況娘子便是伯鸞者乎!」於是三人環坐進酒談情,宛如芝蘭交秀。
乃至更深,御史憑着酒興,心怡神蕩,欲與狄娘親愛昵狎。
驚鴻整襟卻坐,肅然告道:「妾身既自追躡于館舍,今又自薦于中夜,抱綢薦枕,即是分內。妾年今十五,娼樓託身已三年,尚又一點猩紅為賤軀自守之證。今雖託身于君子,不能相隨而侍中櫛。只與桂娘退居岩穴觀院之間,以侍君子之不棄。遲速又難預料,嫌疑之際,聖人尚所慎之,況如賤妾者乎?伏願大人諒恕至情,憐恤衷曲,以開後日再侍別嫌之路罷。」說畢,復有卓然不可犯之像。
御史聽了,一如桂娘之明決,尤為歎服,只為熟視蟾月。
蟾月微笑不言,御史無奈,笑道:「真與桂娘不謀同心。但狄娘與我,食則同桌,寢則同榻,凡幾日了,尚獨今夜欲捨我何之?」驚鴻道:「豈取他之,只與桂娘同侍榻下。」御史不勝親愛,重新對酌,各自安寢。
次日,天未明亮,桂、狄兩娘,先自起身,整了衣襟。驚鴻告道:「妾之情曲,大爺業已察諒。天若大亮,府尹、縣官,自當候謁。車騎將啟,耳目煩閙,恐多妨礙。妾與桂娘先自告退,後日自有進身之日。惟願大大,霜天霧地,千萬自重,是妾等之望。」御史道:「兩娘亦各自愛,吾亦有相邀之日矣。」於是兩娘各變衣巾,飄然出門。
御史不勝怊悵,依依望遠,只自起身盥洗畢,滿城文武齊來參候,御史一一接應,自不必細述。過了朝膳,三聲炮響,幔帷啟程。說不盡旌旗飄揚,蓕戟森羅,一種閙閙咽咽。行至幾日,還到京城。
御史使廖將軍扎駐軍馬于城外,即詣金闕,後命謝恩,山呼萬歲。龍顏大喜,即命上殿進前,親賜禦酒三杯。慰過畢,下旨道:「卿以青年翰院之臣,千里奉旨,不有兵刃,得使亂民底定,凶醜退伏。實國家之幸,萬世之功。朕甚嘉乃。」御史伏地道:「臣蒙皇上滿福,幸不僨事,臣何功有之?」皇爺慰諭,升拜御史為文華殿大學士,仍帶翰林之職,賜黃金三千兩,綵緞五十區,拜瘳鋼為兵部兵馬使,賜白金千兩,綵緞三十匹。又命禁衣衛殺牛宰羊,犒賞三千軍馬。
分賜畢,學士復下階謝恩。退朝,直到鄭府,先拜司徒及崔夫人,請了別後之安。司徒大悅,握手相慰道:「賢婿真文武全才,國家柱石,豈徒老夫私心之喜。」學士答道:「總是皇命攸暨,學士何有?今蒙皇爺誤恩,加秩寵賜,不勝漸悚。」崔夫人喜極含淚,眼圈飛紅,道:「賢婿渺然一身,遠赴虎狼之穴,老心如碎。曾未三朝,奏豈而還。寵遇加倍,賞賁隆重。一門榮耀,老懷益復欣悅,不知為喻。」學士躬身對道:「自別膝下之後,玉體天和,福星所照,遐祝無比了。」崔夫人已預備下豐膳美齋,一時擺上,酌酒接風。
此時鄭雲鎬已來,一同歡喜。酒過三巡,食供兩套。當直的報道:「謝少傅、葉學士、王學士、狄尚書暖轎俱已到門外了。」學士忙起身出外,下階迎上堂來。各各慰安,莫不讚嘆隆功大業,學士只為辭謝。繼又文武諸員次第來訪,自然是熱熱閙閙,忙亂幾天,不必細述。
自後皇爺寵遇日隆,召接頻繁。一日,學士就直金鑾殿,皇父引接賜座,討論古今帝王治亂,君臣際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