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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他第二首,他是男子,我也是男子,彼此俱是秀士,自然有同聲相應,同氣相求。於是這樣的朋友,有切磋琢磨之益。恐我有拒人千里,使我勿拒其求,延接無礙。他心中如此設想,卻因匆匆路遇,未及通名,何處再遇,一時心中多了無限淒楚。所以說是明月蘆花杳不可尋。還比我如春藏嬌燕,有若飛入王榭堂前,又若飛入尋常百姓人家,往來無定,棲止何門。心中有如此愁思,不得不雙眉常鎖。有甚情懷而步玉洲,以作青雲之想。想到無可奈何之地,又不可以告人,又不可以告友,只得自解自慰,舉酒問之於天,惟願將來再得相遇為幸,而奈何天杳不可問矣!又無奈何辨一片至誠心與月籌度。將來可有相見之時,而奈何月在空懸,籌之無策。此情此衷使人讀之聽之能不淒然欲淚?既不可問策于天,又不能籌度于月,而此心終不能如死灰,只得到處訪尋,以望相遇。拜結金蘭契友,以共死生。又慮沒處訪求,只得想出訪尋的計策,到處留題。倩筆墨之靈代作喉舌,以為先容。倘能僥倖將此苦衷傳人,必能感動,以邀一見,以慰生平之想念也。吾不意此生具此秀美,又能具此才情,真乃情之所鍾,不由得不將人拘束得為他甘心而死矣!這卻如之奈何?”
素琴聽完,也不覺獃了半響,方說道:「我當日原料他是個有才情之人。他今到此訪求,只道小姐是個美男,願結良朋。誰知小姐卻是閨秀,真乃夢想不到之事。據素琴想來,此生美貌,遽逢小姐已見之矣。此生之才情,今小姐又已見之矣,莫若透露消息與他,使到來,訂定終身之約,了卻百年大事,豈不為美。」小姐聽了,只是不語。
素琴又道:「他今訪求不見,寸心碎矣!小姐尚在閨閣中,使他昏昏懂懂日夜在烏有之鄉摸索,甚覺可憐。」小姐聽了搖首,終不一語。
素琴見了只得又說道:「莫若與老爺夫人說明,將他入贅來家,成此一段良緣。況且時不可錯,機不再來,若錯過了此生,再難尋第二個了。」小姐方開口說道:「我今自有主意,非爾所知。」素琴急欲問明。只因這一問,有分教:
驚奇百拜還嫌少,鶻突相思疑更疑。
不知後事果是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回
驀地暗期雲破月來花弄影
突然見此春深雷震始知名
詞曰:
重換衣巾看俊才,佳句有言哉。滿懷心腹,一腔幽思,暗逗相猜。重來審視人知否?陡見兩眉開,似是似假,昏昏懵懂,忽忽疑猜。
調寄《眼兒媚》
話說素琴聽了小姐解明詩中之意,不覺生憐,遂力勸小姐早訂終身,無奈只不肯應允。最後小姐才說自有主意,素琴急急要問明是何主意。
小姐笑道:「‧何必性急,自來人孰無情,何況於我!若據‧這般主意,終屬下乘。若由捷徑,便覺無味,怎顯得文人風雅所為?我今細想來,他既仗筆尖將情束縛於我,我豈不也將情束縛於他。若束其身心,收其野性,焉有不拜倒河洲,愈作天姝之想乎!我明日與‧再換男裝,到那裡和他前韻,使他鶻突驚疑,那時再作區處。」素琴聽了笑道:「小姐弄人遂至于此。」說罷,兩人又笑說一番,將至四鼓方纔安寢。正是:
既是憐才憐貌美,如何做作恁千般
文機轉折方成妙,曲不悠揚不笑顏。
到了次日,小姐與素琴仍舊男裝,與夫人說知就裡。又帶幾個家人,俱是與寺僧不認得,叫他們只遠遠跟隨。自己同着素琴出門緩行慢走。
路上卻有人認得他是迎過的秀才,無不嘖嘖稱美。小姐與素琴只做不曾聽到的一般,竟一味搖搖擺擺踱進法界寺來。雖有寺僧看見迎接,卻是個不識面的少年到此遊玩,又疑他是過客。就是素琴來過,前是女裝,不曾十分看明。今又男裝,哪裡看出真假。故此迎接進來後,寺僧各自散開。
素琴引小姐走到影壁之前,將手指示小姐看了一遍,果是墨跡未久。素琴取來筆墨硯來,放得端端正正將墨磨濃,小姐舉筆在二詩之後也題了二首,題完落款。素琴遂收了筆硯,又同小姐閒步到來青閣裡,見也有人題詩在壁。小姐近前一步看去,先見字跡與兩詩如出一手,遂讀去,不勝驚喜,讚美不絶。正欲和韻,不期府尊入寺拜客,忙同素琴出寺而回。
卻說許綉虎不覺在庵中住有半年,每日高高興興出門,到晚回來,攢眉叫苦。一日天雨不能出門,慧靜烹了一壺茶、幾碟果品,到他房中坐了,兩人吃了半晌,因說道:「相公到此多時,小僧因俗務煩擾,以致不曾問得相公訪友之事,可曾訪着否?」
許綉虎道:「若是訪着,倒不納悶了。」慧靜道:「相公所訪的,必是個有來歷名望的,這還是易訪的事,為何訪了許久,尚無音耗?我小僧自幼在此,城裡城外這些鄉紳富室,也還略知一、二,除非過客,小僧便不曉得了。請問相公所訪的人,是何名姓?住在哪裡?」許綉虎道:「若是知他姓名,有何難訪?卻是松江府人,只是尋他不着。」
慧靜笑道:「相公又說得好笑了。今來尋訪的,不是與相公通家世誼,就是相公的新交舊識,怎不曉得他的姓名,到此混尋?況且松江一府三縣,地方也甚廣闊,知他在城裡城外,又知他在哪一縣中?尋這無名無姓的人,莫說尋了半年,就再尋他九年半,只怕也尋不着哩。不如且請回去問明了姓名,再來尋他不遲!」
許綉虎道:「老師父不必性急。莫說十年尋他不着,就再多幾年也不妨事,房金必不敢少。我只尋着了,才有日期進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