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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弗裡特曼先生的癖好和真正傾心的地方卻是劇院。他對戲劇有一種異常強烈的感受。當巨大的舞台效果或一出悲劇落得慘絶人寰的結局發生時,他小小的軀體就會激動得渾身打戰。
他在城內第一流劇院裡有一個固定的包廂,經常去看戲,時常跟三個姐姐一起去。母親死後,她們在老屋裡為自己和弟弟料理家務,這幢老屋現在由大家分享。
可惜她們一直沒有出嫁。她們早已到了樂天知命的年齡,因為長姐弗莉特麗克比弗裡特曼少爺長十七歲。她和她妹妹杏麗埃特長得太高太瘦了些,而小姐姐菲菲卻太矮太胖,何況她說起話來身子會怪可笑地抖動,嘴角也會淌出口水來。
矮個兒弗裡特曼先生對三個老姑娘倒不太關心。她們三個人休戚相關,彼此始終都是一條心。特別在她們熟人中間有人訂婚時,她們就會異口同聲帶著勁兒說,這事多麼夠味啊。
她們的弟弟在離開施利福格特先生的木行獨立營生時,他還是和姐姐們住在一起。這時他已經營起一家代辦處之類的小商行來,工作任務並不過分繁重。商行底層有幾間辦公室,只消走幾步樓梯就可用膳,因為他常常有些氣喘。
他的三十歲壽辰,是六月裡一個晴朗而溫暖的夏日。午膳後,他坐在小花園的灰色遮篷下,用姐姐杏麗埃特為他新綉的枕頭休息。他嘴裡燃起一支優質的雪茄,手裡拿一本精美的書。但有時他把書本放在一邊,靜聽老胡桃樹上棲息的麻雀吱吱嘎嘎地歡唱,同時眺望通往自己屋子那條清潔的礫石小徑和草坪,草坪裡點綴着一些百花鬥妍的花壇。
矮個兒弗裡特曼先生不蓄鬍子,他的臉相一直沒有多大改變,只是稍稍清癯些罷了。他淡棕色的頭髮又細又軟,頭發光油油的從一側分開。
他仰望陽光燦爛的藍天,任憑書本從膝上掉落。這時他自言自語說:「唉,三十年就這樣過去了。也許還要再過十年或二十年,這只有天知道。它們無聲無息地來了,又像過去的歲月那樣流逝了。我以寧靜的心情期待着來日。」
同年七月,當地軍事長官人事更迭,引起全城人們的強烈關注。原來長期獃在這個崗位上的軍事長官,是個肥壯結實、和藹可親的人,深為當地的社交界所愛戴,人們捨不得他離開。至于首都派馮·林林根先生來接替這項工作究竟是什麼原因,那只有天知道。
不過這次人事更動看來並不壞。這位新長官雖然已經結婚,但還沒有子女。他在南郊租了一座很寬敞的別墅,別人推測,他大概想在這兒安家。傳說他極其富裕,這從下列事實中也獲得證實:他帶來了四個仆役,五匹供騎乘和拉車的馬,一輛頂蓋能開卸的四輪馬車和一部輕便的狩獵車。
矮個兒弗裡特曼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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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對夫婦到城後,就開始訪問了城裡的許多望族,而他們的名字也為大家所傳誦。不過人們的主要興趣全不在馮·林林根先生本人,而是集中在他夫人身上。男人們暈頭轉向,一時作不出判斷來,而女士們對馮·林林根夫人(她的芳名叫格爾達)的為人卻一點也看不順眼。
「那個女人染上京城裡的某些習氣,”律師太太哈根斯特魯姆有一次對杏麗埃特·弗裡特曼發表自己的見解,「這倒是很自然的。她又抽菸又騎馬,這也不足為怪。可她的作風不只是隨便,而是放蕩不覊,何況放蕩不覊這個詞兒還不夠貼切呢。您瞧,她長得一點也不醜,甚至可以說是漂亮的,不過她缺少女人應有的魅力,無論她的目光、笑容和動作,都沒有討男人歡喜的地方。
她不善於賣弄風情,我也決不會因此說她不好,這點老天知道。可這樣一個少婦——她才二十四歲呢——怎麼能連女性天然的一點吸引力都沒有呢•親愛的,我並不善於辭令,但我懂得我想說的是什麼。男人們都為她神魂顛倒。您會看到,不出一二星期,他們就會對她膩煩的。」「呃,」弗裡特曼小姐說,「她要的東西,倒是應有盡有呢。」「不錯,只要瞧瞧她的丈夫!」哈根斯特魯姆太太嚷道。“她怎麼對待他•您應當瞧瞧!今後您也瞧得到的。要是一個已婚的女人對異性擺出一副冷若冰霜、若即若離的氣概,我舉雙手贊成。可是她對自己的丈夫又如何呢•她用冷冰冰的眼睛盯着丈夫,用憐憫的口氣向他說一聲『我的朋友』,聽了真叫我氣憤。至于那位丈夫,沒有人不認為他是一個又規矩而又有豪俠氣概的人,是四十歲左右一位地地道道的保守派,又是一個出色的軍官!他們結婚已四年了,親愛的。」
矮個兒弗裡特曼先生第一次有機會瞻仰林林根夫人的丰采,是在那條商店鱗次櫛比的大街上。見到她的時間是在中午時分,當時他正好從交易所談了一會兒的業務出來。
他在大商人斯特凡身旁踱步,儘管個子矮小,步態卻大模大樣。斯特凡的個子大得異乎尋常,又矮又胖,滿臉都是連鬢鬍子,眉毛濃得驚人。兩人都戴大禮帽,由於天氣熱,大衣的紐扣都解開了。他們的手杖叩在人行道上,發出有節奏的聲響,一面談政治。
他們快走到街心時,大商人斯特凡忽然說:
「那邊乘車來的不是林林根太太,那才見鬼呢。」
「那太妙了,”弗裡特曼先生用響亮而又有些尖細的嗓音說,眼睛滿懷期待直勾勾地向前望。“我還一眼都沒有見過她呢。哦,那部黃馬車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