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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士又請寬比附妖言之獄,並禁挾仇誣告,疏言:「古者太史采詩以觀民風,藉以知列邦政治之得失、風俗之美惡,即虞書在治忽以出納五言之意,使下情之上達也。降及周季,子產猶不禁鄉校之議。惟是行僻而堅,言偽而辨,雖屬聞人,聖人亦必有兩觀之誅,誠恐其惑眾也。往者造作語言,顯有悖逆之跡,如罪人戴名世、汪景祺等,聖祖、世宗因其自蹈大逆而誅之,非得已也。若夫賦詩作文,語涉疑似,如陳鵬年任蘇州知府,遊虎丘作詩,有密奏其大逆不道者,聖祖明示九卿,以為‘古來誣陷善類,大率如此’。如神之哲,洞察隱微,可為萬世法。比年以來,小人不識兩朝所以誅殛大憝之故,往往挾睚眥之怨,借影響之詞,攻訐詩文,指摘字句。有司見事風生,多方窮鞫,或致波累師生,株連親故,破家亡命,甚可憫也。臣愚以為井田封建,不過迂儒之常談,不可以為生今反古;述懷詠史,不過詞人之習態,不可以為援古刺今。即有序跋偶遺紀年,亦或草茅一時失檢,非必果懷悖逆,敢於明布篇章。使以此類悉皆比附妖言,罪當不赦,將使天下告訐不休,士子以文為戒,殊非國家義以正法、仁以包蒙之意。伏讀皇上諭旨,凡奏疏中從前避忌,一概掃除。仰見聖明廓然大度,即古敷奏采風之盛。臣竊謂大廷之章奏尚捐忌諱,則在野之筆劄焉用吹求?請敕下直省大吏,察從前有無此等獄案、現在不准援赦者,條列上請,以俟明旨欽定。嗣後凡有舉首文字者,苟無的確蹤跡,以所告之罪依律反坐,以為挾仇誣告者戒。庶文字之累可蠲,告訐之風可息矣。」上亦如其議。
雍正間督各省開墾,督撫以是為州縣課最,頗用以厲民。一士疏言:「開墾者所以慎重曠土,勸相農夫,本非為國家益賦起見也。臣聞各省開墾,奉行未善,其流弊有二:一曰以熟作荒。州縣承上司意旨,並未勘實荒地若幹,預報畝數,邀急公之名。逮明知荒地不足,即責之現在熟田,以符報額。小民畏官,俯首而從之,鹹曰:此即新墾之荒地而已。一曰以荒作熟。荒地在河壖者,地低水溢,即成沮洳;在山麓者,上土下石,堅不可掘;州縣悉入報墾之數。民貧乏食,止貪官給牛種草舍,餬旦夕之口,不顧地之不可墾也。十年之後,民不得不報熟,官不得不升科。幸而薄收,完官不足。稍遇歲歉,卒歲無資,逃亡失業之患從此起矣。然且賦額一定,州縣不敢懸欠,督撫不敢開除,飛灑均攤諸弊,又將以熟田當之。是名為開墾,有墾之名無墾之實也。茲二弊者,緣有司但求地利,罔惜貽害;大吏惟知慮始,不暇圖終;是以仁民之政,反啟累民之階。臣請敕下直省督撫,凡開墾地畝,無論已未升科,俱令州縣官覆勘,內有熟田混報開墾,舉首除額,免其處分;如實為新墾,具印結存案,少有虛偽,發覺從重治罪:則以熟作荒之弊可免矣。新墾應升科,督撫遴員覆勘,磽確瘠薄,即與免賦;倘因報墾在先,必令起賦,以貽民累,發覺從重治罪;則以荒作熟之弊亦可免矣。」
乾隆元年,遷工科給事中。故事,禦史遷給事中,較資俸深淺。一士入台僅六月,出上特擢。尋疏劾原任河東河道總督王士俊,疏未下,語聞於外。上疑一士自泄之,召對詰責,下吏議,當左遷,仍命寬之。一士復疏請復六科舊職,專司封駁,巡視城倉、漕鹽等差,皆不當與。又疏論各省工程報銷諸弊,請敕凡有營造開濬,以所須物料工匠遵例估定,榜示工作地方。又疏論州縣官讞獄,胥吏上下其手,竄改獄詞,請飭申禁。又疏論鹽政諸弊,請毋令商人公捐,禁司鹽官吏與商人交結;小民肩挑背負,戒毋苛捕;大商以便鹽船阻通行水道,戒毋堵截。皆下部議行。一士病哽噎,即以是年卒。
一士晚達,在言官未一歲,而所建白皆有益於民生世道,朝野傳誦。聞其卒,皆重惜之。
李慎修,字思永,山東章丘人。康熙五十一年進士,授內閣中書。遷主事,出為浙江杭州知府。雍正五年,入為刑部郎中,歷十餘年,治獄多所平反。有侵帑獄,初議以挪移從末減,慎修執不可;或諷以上意,亦不為動。乾隆初,出為河南南汝光道,移湖北武漢黃德道,以憂去。服除,授江南驛鹽道。引見,高宗曰:「李慎修老成直爽,宜言官。」特除江西道監察禦史。疏論戶部變亂錢法,苛急煩碎。歷舉前代利害,並言錢值將騰貴,窮極其弊。上元夜,賜諸王大臣觀煙火,慎修上疏諫,以為玩物喪志。上喜為詩,嘗召對,問能詩否,因進言:「皇上一日萬幾,恐以文翰妨政治,祈不以此勞聖慮。」上韙之,載其言於詩。嘗謂慎修曰:「是何眇小丈夫,乃能直言若此?」慎修對曰:「臣面陋而心善。」上為大笑。復出為湖南衡郴永道。十二年,乞病歸,卒。
高密李元直為禦史在其前,以剛直著。慎修與齊名,為「山東二李」。京師稱元直「戇李」,慎修「短李」。
元直,字象山。康熙五十二年進士,改庶吉士,散館授編修。雍正七年,考選四川道監察禦史,八閲月,章數十上。嘗歷詆用事諸大臣,謂:「朝廷都俞多,籲咈少,有堯、舜,無皋、夔。」上不懌,召所論列諸大臣大學士硃軾、張廷玉輩並及元直,詰之曰:「有是君必有是臣。果如汝所言無皋、夔,朕又安得為堯、舜乎?」元直抗論不撓,上謂諸大臣曰:「彼言雖野,心乃無他。」次日,復召入,獎其敢言。會廣東貢荔枝至,以數枚賜之。未幾,命巡視台灣,疏請增養廉、絶饋遺,並條上番民利病數十事。台灣居海外,巡視禦史至,每自視如客,事一聽於道府。元直悉反所為,時下所屬問民疾苦。欲有所施措,督撫劾其侵官,遂鎸級去。家居二十餘年,卒。世宗嘗曰:「元直可保其不愛錢,但慮任事過急。」又嘗諭諸大臣曰:「甚矣才之難得!元直豈非真任事人?乃剛氣逼人太甚。」元直晚年言及知遇,輒泣下。初在翰林,與孫嘉淦、謝濟世、陳法交,以古義相勖,時稱四君子。及嘉淦總督湖廣,治濟世獄,徇巡撫許容意,為時論所不直,元直遂與疏焉。
法,字定齋,貴州安平人。康熙五十二年進士,自檢討官至直隷大名道。講學宗硃子,著明辨錄,辨陸、王之失。蒞政以教養為先,手治文告,辭意懇摯。既久,人猶誦之。
胡定,字登賢,廣東保昌人。雍正十一年進士,改庶吉士,授檢討。乾隆五年,考選陝西道監察禦史。七年,湖南巡撫許容劾糧道謝濟世,下湖廣總督孫嘉淦按治,將坐濟世罪,八年二月,定疏陳容陷濟世、嘉淦袒容狀,錄湖南民揭帖,謂布政使張璨、按察使王玠、長沙知府張琳、衡州通判方國寶、善化知縣樊德貽承容指,朋謀傾陷;並述京師民諺,目容為媼,謂其妒賢嫉能如婦人之陰毒。疏入,上命戶部侍郎阿里袞如湖南會嘉淦覆勘,並令定從往。會湖南嶽常道倉德密揭都察院,發璨請託私改文牘狀,阿里袞至湖南,雪濟世枉。上奪嘉淦、容等職,諭謂:「定為言官,言事不實,自有應得之罪譴。今既實矣,若止為濟世白冤抑,其事尚小;因此察出督撫等挾私誣陷,徇隱扶同,使人人知所儆戒,此則有裨於政治,為益良多。至諸行省督撫舉劾必悉秉公心,方為不負委任,若以愛憎為舉劾,如嘉淦、容居心行事,豈不抱媿大廷,負慚夙夜?諸督撫當深自儆省,以嘉淦、容為戒。」定於是負敢言名。
轉兵科給事中,巡視西城。求居民善惡著稱者,皆榜姓名於衢。民有訟者,即時傳訊判結。西山臥佛寺被竊,同官誤以僧自盜奏,定廉得真盜,僧得雪。旋以母老乞歸養。服除,復授福建道禦史。疏論內務府郎中某朘民為私利,按治事不實,奪職下刑部,久之讞定,罷歸。二十二年,上南巡,定迎駕杭州,複原銜。卒,年七十九。著有雙柏廬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