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用附近阿爾巴特街藥房的電話叫來了派到聖十字醫院趕馬車的老頭,把這不知名的人送到醫院。
這位遇到不幸的人原來是個知名的政治活動家。醫生治好了他的傷,而此後多年他就成為醫生的一個庇護人,在那充滿懷疑和不信任的年代,讓醫生免受了許多麻煩。
那是個禮拜天。醫生空閒無事,因為他不需要去上班。他們已經按安東寧娜·亞歷山德羅夫娜設想的那樣,在西夫采夫街家裡的那三個房間住下來準備過冬。
天氣寒冷而多風,預兆要降雪的低垂的烏雲,顏色是墨黑的。
從早起就開始生火,不住地冒煙。對如何生火一無所知的安東寧娜·亞歷山德羅夫娜,不斷給紐莎出些自己也說不清楚的、幫倒忙的主意,而後者已經讓這些潮濕得點不着的劈柴弄得狼狽不堪。醫生看到這些,而且知道應該怎麼辦,就試着要插手,可是妻子一聲不響地扶住他的肩膀,邊送他走出房間邊說:
「回你自己房裡去吧。本來就夠頭疼的啦,還來礙事。你就是有個說話打攪我的習慣。難道還不明白,你的主意只能是火上加油?」
叫奧,油,東漢奇卡,這可太好啦!爐子一下子就能着起來。糟糕的是,我既看不到油,也看不到火。”
「現在不是說俏皮話的時候。你要明白,有的時候根本顧不上這些。」
生火的失敗破壞了禮拜天的計劃。大家原希望在天黑前把必需的事做完,到晚間就空閒了,但現在都落了空。午飯推遲了,想用熱水洗洗頭和做點其他事的打算也都辦不到。‘煙很快就冒得讓人沒法呼吸,大風把煙倒灌到屋子裡。
房間裡瀰漫著煙熏的黑霧,如同神話中的死沉沉的林妖。
尤里·安德烈耶維奇把所有的人趕到隔壁房間裡去,打開了氣窗。他從爐子裡掏出一半木柴,在剩下的一半當中用細柴和禪樹皮鋪了一條引火道。
新鮮空氣從氣窗奪路而入,擺動着的窗帘向上飄了起來。從寫字檯上飛走了幾張紙。風把遠處的一扇門砰的一聲關上,在各個角落裡迴旋,像貓捉老鼠似的追趕殘存的煙霧。
燃着了的木柴迸出火焰,僻僻啪啪地響着。小爐子像是被旺盛的火嗆得不住喘息。鐵皮爐膛上出現了一圈圈熾熱的斑點,彷彿是肺結核病人臉上的紅潮。屋子裡的煙變得稀薄了,最後終於消失得乾乾淨淨。
房間也變得更加明亮。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前不久照解剖室主任的指導膩好的幾扇窗,這時都蒙了一層水氣,暖烘烘的油灰氣味一陣陣襲來。爐旁烤着的劈碎的木柴也散髮出氣味:苦辣辣而嗆喉嚨的是雲杉皮,清香得像化妝水味道的是白楊。
這時,彷彿從氣窗吹來的一股風,尼古拉·尼古拉耶維奇飛快地跑進來對大家說:
“街上開了火。支持臨時政府的主官生和站在布爾什維克一
邊的衛戍部隊的士兵採取了軍事行動。到處都有衝突,起義的據
點不計其數。到你們這兒來的路上我兩三次遇到了麻煩,一次是在德米特羅夫卡大教堂的拐角上,另一次是在尼基塔城門附近。已經沒有直通的路了,我是繞道過來的。趕快,尤拉!穿上外衣,咱們走吧。
應該去看看,這是歷史性的事件,一輩子只能碰上一回。”
可是,他自己卻滔滔不絶地講了兩個小時,然後就坐下來吃午飯,等到要回家的時候,準備技上醫生一同出去,但是戈爾東來了以後把他們勸止了。戈爾東同樣是飛快跑來的,帶來的消息”也一樣。
在這段時間裡,事情又向前發展了。又有了一些新的細節。戈爾東講的是射擊越來越猛烈,行人被流彈意外地擊斃。據他說,城裡的交通已經中斷,能夠走到他們這個巷子裡來簡直是奇蹟,不過回去的路已經斷了。
尼古拉·尼古拉耶維奇不聽勸告,試着到外面去探探情況,但很快就返了回來。他說,巷子根本出不去,子彈呼呼地飛,不少角落打下一塊塊磚頭和牆皮。街上一個人影也沒有,人行道也斷了交通。
薩申卡這些日子着了涼。
「我說過無數次了,不要把孩子抱到生了火的爐子跟前。」尤里·安德烈耶維奇生了氣。「受熱要比着涼更有害。」
薩申卡的嗓子出了毛病,開始發高燒。這孩子的脾性很特殊,特別害怕噁心和嘔吐,彷彿時時刻刻要出現這種反應。
他推探開尤里·安德烈耶維奇拿着喉鏡的手,閉上嘴不讓把它放到嗓子裡去,喊叫、掙扎。無論怎麼勸說、恐嚇,都不起作目。突然,薩申卡不小心張大了嘴舒舒服服地打了個呵欠,醫生借這個機會動作飛快地把小湯匙伸到兒子口裡,壓住舌頭,趕忙查看了一下薩申卡紫紅色的喉腔和化了膿的腫大的扁桃體。看到的情形很讓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吃驚。
過了不多一會兒,醫生用同樣的手法從薩申卡嘴裡取了一個涂片。尤里·安德烈耶維奇自己有一台顯微鏡。他拿了徐片,自己勉勉強強地作了檢視。幸好不是白喉。
但在第
3天夜裡,薩申卡突然出現了假性格魯布喉炎的癥狀。他發着高熱,端木過氣來。尤里·安德烈耶維奇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可憐的孩子,但自己又無法解除他的痛苦。安東寧娜·亞歷山德羅夫娜覺得孩子就要死了,把他抱在手上在屋子裡來回地走,而薩申卡卻開始感到好了一些。
應該搞到牛奶、礦泉水或者蘇打水進行灌救。不過,這時正是巷戰的高峰。挑射的槍聲和炮擊一分鐘也沒有停止過。即便尤里·安得烈耶維奇敢於冒着生命危險穿過交火地帶,在火線的那一邊也不會見到一個活人,因為在情況徹底明朗以前,城裡的生活已經完全停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