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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初,鄭成功已死,其子錦屯廈門。有議棄舟山者,縉上疏爭之,略謂:「浙江三面環海,寧波尤孤懸海隅,以舟山為外籓。不知行間諸臣何所見而倡捐棄之議?江海門戶,斂手委之逆豎。夫閩海祗一廈門,數萬之眾,環而攻之,窮年不能下。奈何以已克之舟山增其巢穴?」福建總督李率泰議遷海濱居民,縉復疏爭之。略謂:「海濱之民,與賊狎處。一二冥頑貪狡,嗜厚利,通消息,以相接濟者,固未必無之。但據所稱排頭、方田諸處,民或盜牧馬,或縛窮民潛送廈門。當此兩軍相望,巡徼嚴密,雖有奸宄,安能飛渡?是其號令不肅,已可概見。」又雲:「派撥舵工、水手,公然不應。海上舵工名曰“老大」,其人必少長海舟內,外洋島嶼徑路,靡不熟歷,而後駕風使舵,操縱自如。奈何責之素不練習之民,視同裡役,橫加僉派?彼即勉強應役,技既不精,心復叵測。萬一變從中起,將置數十萬奮戈持滿之士於何地?”兩疏語皆切至。
聖祖親政,順治間建言諸臣坐遷謫者,次第赦還,惟議及逃人不在赦例。居數年,詔寬逃人禁。縉疏請敕部察當日建言被謫諸臣,存者召還錄用,歿者歸葬贈恤。尋命巡視長蘆鹽政。以改葬乞歸。二十八年,卒於家。
縉廉而能,治事尤持正。妖人硃方旦言禍福,朝士多信之。縉曰:「此妄男子耳,於法當誅。」方旦卒坐死。
德格勒,滿洲鑲藍旗人。康熙九年進士,選庶吉士,授編修。累擢侍讀學士,充日講起居注官、掌院學士。李光地亟稱其賢。聖祖時,召見講論經史,嘗扈從巡行。大學士明珠柄政,務結納士大夫,將餽金為治裝。德格勒以裝具,固辭不受。會久旱,上命德格勒筮,遇夬。問其占,曰:「澤上於天,將降矣!而卦義五陽決一陰。小人居鼎鉉,故天屯其膏。決去之,即雨。」上愕然,曰:「安有是?」德格勒遂以明珠對。明珠聞,大惡之,時以蜚語上聞,謂德格勒與侍講徐元夢互相標榜。徐元夢亦不附明珠者也,故並嫉之。二十六年,光地乞假歸,入辭,面奏德格勒、徐元夢學博文優。逾月,上召尚書陳廷敬、湯斌等及德格勒、徐元夢試於乾清宮。閲卷畢,諭曰:「朕政暇好讀書,然不輕評論古人。評論古人猶易,評論時人更難。如德格勒每評論時人,朕心不謂然,故召爾等面試。妍媸優劣,今已判然。學問自有份量,毋徒肆議論為也。」二十七年,明珠罷。
未幾,掌院學士庫勒訥劾德格勒私抹起居注,並與徐元夢互相標榜,下刑部論罪。故事,起居注數易槁然後登籍,德格勒所刪易者,實未定槁也。讞上論斬,命改監候秋後處決,徐元夢亦坐譴。語詳徐元夢傳。光地還京師,上命尚書張玉書等以德格勒試卷示九卿,並詰光地。於是玉書等奏稱德格勒文實鄙陋,光地亦以妄奏引罪,命從寬免究。德格勒尋遇赦,釋歸本旗。卒。
陳紫芝,字非園,浙江鄞縣人。康熙十八年進士,選庶吉士。改陝西道禦史,力持風紀,絶外僚餽遺。巡視南城,捕大猾鄧二置諸法。疏言:「朝章國典宜畫一,民間冠昏喪祭未有定製,請編纂禮書,頒行天下。」又請裁屯衛:「以屯務屬州縣,則田賦可覈,逃盜可清。」詔並允行。
時督、撫、監司皆由廷臣保舉。湖廣巡撫張汧,大學士明珠所私也,恃勢貪暴,言路莫敢摘發。二十六年,紫芝上疏劾之,言:「汧蒞任未久,黷貨多端,凡地方鹽引、錢局、船埠,靡不搜括,甚至漢口市肆招牌,亦按數派錢。當日保舉之人,必有賄囑情弊,請一併敕部論罪。」上命奪汧官,遣直隷巡撫於成龍、山西巡撫馬齊、副都禦史開音布往按治。復諭廷臣,謂汧貪婪無人敢言,紫芝獨能彈劾,即予內升。成龍等按得汧以前官福建布政使虧帑令屬吏彌補,又派收鹽商銀九萬,上荊南道祖澤深婪取於民又八萬,讞上,論絞。保舉汧為巡撫者,侍郎王遵訓、學士盧琦、大理寺丞任辰旦,皆坐奪官。擢紫芝大理少卿。每讞獄,稍涉矜疑,即為駁正,多所平反。
紫芝以峭直受上知,同朝多側目。無何,卒。或傳紫芝一日詣朝房,明珠延坐進茗,飲之,歸遂暴卒雲。
笪重光,字在辛,江南句容人。順治九年進士。自刑部郎中考選禦史。巡按江西,與明珠忤,罷歸。初,鄭成功犯鎮江,重光縋城乞援。事平,賜禦書榜。卒,祀鄉賢。
任弘嘉,字葵尊,江南宜興人。初以舉人官行人。康熙十五年,成進士。十八年,考選江南道禦史。巡南城,疏言:「各州縣宜有講堂書院,庶人知鄉學。」又言:「學道不惟受制籓司,抑且受制知府。蓋府道階級不甚懸,無以資表率。部郎聲望不甚重,又無由達封章。求其公明,實不可得,乞重其選。」改巡北城,疏陳五城應行事,謂:「盜風未靖,由保甲不行。稽察未清,由旗、民雜處。司坊未潔,由勸懲不當。」又言:「州縣昏夜比較,鄉民託宿無地,饑寒受杖,往往殞命。又或因分釐火耗之輕,受僉役橫索之累。」又言:「朝廷清丈,所以為民,而籓府駁冊,上下動費累百。津梁有關,所以禦暴,今小港皆設巡攔,旱路亦行堵截,檢索至負擔,稅課遍鷄豚。」所言皆痛切。弘嘉一日巡城,有錦衣駿馬突其前,訶叱之。隷卒白曰:「此王府優也。」弘嘉趨王府,索優出,杖之四十。上聞,直弘嘉。由是貴戚斂跡,毋敢玩法。
尋掌山東道,兼江南道如故。上十漸疏:「一曰,朋黨交結之漸。始因交際為餽遺,漸以愛憎成水火。二曰,奢侈僭逾之漸。物力既殫,等威亦紊。三曰,文武訐訕之漸。督、撫、提、鎮挾私互訐,小吏效尤,何以使民無訟?四曰,紳士吹求之漸。有司視如仇讎,奸民以為魚肉。五曰,上下奉違之漸。國家良法美意,奉行者徒有虛文,過當者反成弊政。六曰,名器混淆之漸。為生養萬民計,守令宜用正途。七曰,常平侵漁之漸。貯穀久易浥損,又難盤察,不若聽民輸錢,數易稽而無朽蠹。八曰,河工興建之漸。從古無不徙之河,治河惟去其太甚,不必議開議塞,借一勞永逸之辭,為逐利幸功之術。九曰,情罪過當之漸。如逃人止於鞭刺,過宿反至竄流,輕重不平,枉誣尤甚。十曰,積習膠固之漸。陞遷則趕缺壓缺,處分則忽重忽輕,視為故常,營競特甚。」復疏論銓政不平,並下部議行。三十三年,遷奉天府府丞,兼學政。轉通政司參議,署通政使。丁母憂歸。服闋,病目,卒於家。
弘嘉素慎,疏上言過直,輒顫慄。或曰:「子葸若此,何如不言?」曰:「弘嘉之顫慄,氣不足也。然知其當言,不敢欺吾心,尤不敢負吾君耳。」
高層雲,字二鮑,江南華亭人。康熙十五年進士。授大理寺評事。二十五年,授吏科給事中。二十六年,太皇太後崩,詔王大臣集永康左門外議喪禮。大學士王熙等向諸王白所議,跪移時,李之芳年老,起而踣。層雲曰:「是非國體也。」即日疏言謂:「天潢貴冑,大臣禮當致敬。獨集議國政,無弗列坐,所以重君命、尊朝廷也。況永康左門乃禁門重地,太皇太後在殯,至尊居廬,天威咫尺,非大臣致敬諸王之地。大學士為輔弼大臣,固當自重,諸王亦宜加以禮節,不可驕恣倨慢,坐受其跪,失籓臣體。」疏入,上曰:「朕召大臣議事,如時久,每賜墊坐語。今大臣為諸王跪,於禮不合。」下宗人府,吏、禮二部議,嗣後大臣與諸王會議,不得引身長跪,著為令。
二十八年,京師旱,詔求言。層雲疏論江、淮間行屯田擾民,請急停蘇民困,上嘉納之。遷通政司參議。二十九年,遷太常寺少卿,卒官。
沈愷曾,字樂存,浙江歸安人。康熙二十六年進士,選庶吉士。三十年,改山東道禦史。喀爾喀率屬內附,上親出塞拊循。愷曾疏言:「巡行口外,為蒙古諸臣定賞罰,編戶口,安插新附。但聖躬遠出,間關崎嶇,乘輿勞頓於外,群臣晏息於家,臣心何安?宜遣部院大臣經理,令逐一奏聞,仍與皇上親行無異。乞傳旨暫緩此行。」疏入,不報。上還京師,召愷曾入對,賜宴。三十五年,上親征噶爾丹,歲暮,以餘孽未靖,復出塞。愷曾覆上疏請迴鑾,語甚剴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