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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而陳後被廢,出居長門宮中,尚覺生死難卜,竇太主為親女計,復為自己計,沒奈何婢顏奴膝,入求武帝,至武帝面加慰諭,方纔安心回家。袁叔復替偃畫策,再向偃密進秘謀,偃即轉告竇太主,令她裝起假病,連日不朝。武帝怎知真偽?親自探疾,問她所欲,竇太主故意唏噓,且泣且謝道:「妾蒙陛下厚恩,先帝遺德,列為公主,賞賜食邑,天高地厚,愧無以報,設有不測,先填溝壑,遺恨實多!故竊有私願,願陛下政躬有暇,養精游神,隨時臨妾山林,使妾得奉觴上壽,娛樂左右,妾雖死亦無恨了!」武帝答說道:「太主何必憂慮,但願早日病癒,自當常來游宴,不過群從太多,免不得要太主破費哩。」竇太主謝了又謝,武帝即起駕還宮。
過了數日,竇太主便自稱病癒,進見武帝。武帝卻命左右取錢千萬,給與竇太主,一面設宴與飲。席間談笑,暗寓諷詞,竇太主知他言中有意,卻也未嘗抵賴,含糊答了數語,宴畢始歸。又閲數日,武帝果親臨竇太主家,竇太主聞禦駕將到,急忙脫去華衣,改穿賤服,下身着了一條蔽膝的圍裙,彷彿與灶下婢相似,乃出門佇候,待至武帝到來,傴僂迎入,登階就座。
武帝見她這般服飾,已是一眼窺透,便笑語竇太主道:「願謁主人翁!」天子無戲言,奈何武帝不知?竇太主聽著,不禁赧顏,下堂跪伏,自除簪珥,脫履叩首道:「妾自知無狀,負陛下恩,罪當伏誅,陛下不忍加刑,願頓首謝罪!」虧她老臉。武帝又微笑道:「太主不必多禮,且請主人翁出來,自有話說。」竇太主乃起,戴簪著履,步往東廂,引了董偃,前謁武帝。偃首戴綠幘,臂纏青鞲,皆廚人服。
隨竇太主至堂下,惶恐匍伏。竇太主代為致辭道:「館陶公主庖人臣偃,昧死拜謁!」好一個廚宰。武帝笑着,特為起座,囑賜衣冠,上堂與宴。偃再拜起身,入著衣冠。
竇太主吩咐左右,開筵饗帝,奉食進觴,偃亦出來進爵,武帝一飲而盡,且顧左右斟酒,回敬主人,並命與竇太主分坐侍飲。居然是敕賜為夫婦。竇太主格外獻媚,引動武帝歡心,飲至日落西山,方纔撤席。及車駕將行,竇太主又獻出許多金銀雜繒,請武帝頒賜將軍列侯從官,武帝應聲稱善,顧命從騎搬運了去。
次日即傳詔分賜,大眾得了財帛,都感竇太主厚惠,無不傾心。竇太主本來貪財,所以平時積貯,不可勝計,且自竇太后去世,遺下私財,都歸竇太主受用,此次為了董偃一人,卻毫不吝惜,買動輿情,俗語有言,錢可通靈,無論何等人物,總教慷慨好施,自然人人湊奉,爭相趨集。況且偃一時貴寵,連天子都叫他主人翁,還有何人再敢輕視?因此遠近聞風,爭投董君門下,其實這般做作,統是袁叔教他的妙計。總束一句。
不煩瑣敘。
竇太主既顯出醜事,遂公然帶偃入朝。武帝亦愛偃伶俐,許得自由往返,偃從此出入宮禁,親近天顏,嘗從武帝遊戲北宮,馳逐平樂,繫上林苑中台觀名。狎狗馬,戲蹴鞠,大邀主眷。會竇太主復入宮朝謁,武帝特為置酒宣室,召偃共飲,與主合歡。
可巧東方朔執戟為衛,侍立殿側,聞武帝使人召偃,亟置戟入奏道:「董偃有斬罪三,怎得進來?」武帝問為何因?朔申說道:「偃以賤臣私侍太主,便是第
1大罪;敗常瀆禮,敢違王制,便是第
2大罪;陛下春秋日富,正應披覽六經,留心庶政,偃不遵經勸學,反以靡麗紛華,盅惑陛下,是乃國家大賊,人主火蜮,罪無逾此,死有餘辜!陛下不責他三罪,還要引進宣室,臣竊為陛下生憂哩!」朝陽鳴鳳。武帝默然不應,良久方答說道:「此次不妨暫行,後當改過。」朔正色道:「不可不可!宣室為先帝正殿,非正人不得引入,自來篡逆大禍,多從淫亂釀成,豎刁為淫,齊國大亂,慶父不死,魯難未平,陛下若不預防,禍胎從此種根了!」武帝聽說,也覺悚然,當即點首稱善,移宴北宮,命董偃從東司馬門入宴,改稱東司馬門為東交門。改名曰交,適自增醜。
惟武帝天姿聰穎,一經旁人提醒,便知董偃不是好人,賜朔黃金三十斤,不復寵偃。後來竇太主年逾六十,漸漸的頭童齒豁,不合濃妝,董偃甫及壯年,怎肯再顧念老嫗,不去尋花問柳?竇太主怨偃負情,屢有責言,武帝乘機罪偃,把他賜死。偃年終三十,竇太主又活了三五年,然後病歿。武帝竟令二人合葬霸陵旁。
霸陵即文帝陵,見前文。
只廢後陳氏,心尚未死,暗思老母做出這般歹事,尚能巧計安排,不致獲譴,自己倘能得人斡旋,或即輓回主意,亦未可知,猶記從前在中宮時,嘗聞武帝稱讚相如,因此不惜重金,買得一賦,命宮人日日傳誦,冀為武帝所聞,感動舊念。那知此事與乃母不同,乃母所為,無人作梗,自己有一衛氏在內,做了生死的對頭,怎肯令武帝再收廢後?所以「長門賦」雖是佳文,輓不轉漢皇恩意,不過陳氏的飲食服用,總由有司按時撥給,終身無虧。到了竇太主死後,陳氏愈加悲鬱,不久亦即病死了。收束淨盡。
話分兩頭,且說陳廢後巫盅一案,本來不至株連多人,因有侍御史張湯參入治獄,主張嚴酷,所以鍛鍊周納,連坐至三百餘名。湯系杜陵人氏,童年敏悟,性最剛強。乃父嘗為長安丞,有事外出,囑湯守舍。湯尚好嬉戲,未免疏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