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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見信之佐,括囊守祿;或疏遠之臣,言以賤廢;是以王綱縱弛于上,智士鬱伊于下。悲夫!自漢興以來,三百五十餘歲矣,政令垢玩,上下怠懈,風俗雕敝,民庶巧偽,百姓囂然,咸復思中興之救矣。且濟時拯世之術,豈必體堯蹈舜,然後乃理哉?期于補隙決壞,譬猶枝柱邪傾,隨形裁割,要措斯世于安寧之域而已!夫為天下者,自非上德,嚴之則治,寬之則亂。何以知其然也?近觀孝宣皇帝,明於君人之道,審于為政之理,故嚴刑峻法,破奸宄之膽,海內清肅,天下密如,薦勛祖廟,享號中宗。
及元帝即位,多行寬政,卒以墮損,威權始奪,遂為漢室基禍之主。政道得失,于斯可鑒!蓋為國之法,有似理身,平則養疾,疾則功焉。夫刑罰者,治亂之藥石也,德政者,興平之粱肉也,以德教除殘,是以粱肉治疾也,以刑罰治平,是以藥石供養也。方今承百王之敝,值厄運之會,自數世以來,政多恩貸,馭委其轡,馬駘其銜,四牡橫奔,皇路險傾,方將鉗勒鞬輈以救之,以木銜口,曰鉗;輈,為車轄,鞬,猶束也。
豈暇鳴和鸞,清節奏哉?昔高祖令蕭何作九章之律,有夷三族之令,黥劓斬趾斷舌梟首,故謂之具五刑。文帝雖除肉刑,當劓者笞三百,當斬左趾者笞五百,當斬右趾者棄市,右趾者既殞其命,笞撻者往往至死,雖有輕刑之名,其實殺也。當此之時,民皆思復肉刑。至景帝元年,乃下詔曰:「加笞與重罪無異,幸而不死,不可為民。」乃定律減笞輕捶,自是之後,笞者得全。以此言之,文帝乃重刑,非輕之也,以嚴致平,非以寬致平也。必欲行若言,當大定其本,使人主師五帝而式三王,蕩亡秦之俗,振先聖之風,棄苟全之政,蹈稽古之蹤,復五等之爵,立井田之制,然後選稷契為佐,伊呂為輔,樂作而鳳皇儀,擊石而百獸舞,若不然,則多為累而已。
這篇政論,並非勸朝廷尚刑,不過因權幸犯法,有罪不坐,貪吏溺職,有過不誅,所以矯時立說,主張用嚴。看官若視為常道,便變成刻薄寡恩了。揭出宗旨,免為暴主藉口。高平人仲長統,得讀匽政論,喟然嘆道:「人主宜照錄一通,置諸座右!」這也是規戒庸主的意思。
惟儒生清議,怎能遽格君心?梁冀是當道豺狼,順帝還當他麟鳳相待,意欲再加褒崇,特令公卿議禮。時趙戒袁湯胡廣,迭為太尉,光祿勛吳雄為司徒,太常黃瓊為司空。胡廣本模棱兩端,因見梁氏勢盛,遂稱冀功德過人,應比周公,錫以山川土田。獨司空黃瓊進議道:「可比鄧禹,合食四縣!」這八字,亦硬逼出來。
於是有司折衷申議,奏定加冀殊禮,入朝不趨,履劍上殿,謁贊不名,禮比蕭何,增封四縣,禮比鄧禹,賞賜金帛奴婢彩帛車服甲第,禮比霍光,每朝會與三公異席,十日一評尚書事。梁冀得此榮寵,還是貪心不足,心下怏怏。會桓帝生母匽氏病終,即孝崇皇后。桓帝至洛陽西鄉舉哀,命母弟平原王石為喪主,王侯以下,悉皆會葬,禮儀制度,比諸恭懷皇后。
即順帝生母梁貴人,事見前文。惟匽氏子弟,無一在位,這全由梁冀擅權,心懷妒忌,因此不令匽氏一門,得參政席。至元嘉三年五月,復改元永興,黃河水漲,經秋愈大,冀州一帶,河堤潰決,洪水氾濫,田廬盡成澤國,百姓流亡,至數萬戶。有詔令侍御史朱穆,為冀州刺史。
穆奉命即行,才經渡河,縣令邑長,只恐穆舉劾隱愆,解印去官,約有四十餘人。及穆到郡後,果然糾彈污吏,鐵面無私,有幾個惶急自殺,有幾個錮死獄中。宦官趙忠,喪父歸葬,僭用玉匣,穆因他籍隷安平,屬己管轄,特遣郡吏按驗情實。吏畏穆嚴明,不敢違慢,竟發墓剖棺,出屍勘視,果有玉匣佩着,乃將趙忠家屬逮捕下獄。
誰知趙忠不肯認錯,反向桓帝前逞刁,奏稱穆擅發父棺,私系家眷;再加梁冀恨穆進規,也為從旁誣衊,頓致桓帝大怒,立遣朝使拘穆入都,交付廷尉,輸作左校。左校署名屬將作大匠管理,凡官吏有罪,令入左校工作,亦漢朝刑罰之一種。當時激動太學生數千人,共抱不平,推劉陶為領袖,詣闕上書,代訟穆冤,學生干政自此始。略云:
伏見前冀州刺史朱穆,處公憂國,拜州之日,志清奸惡。誠以常侍貴寵,父兄子弟,布在州郡,競為虎狼,噬食小人,故穆張理天綱,補綴漏目,羅取殘賤,以塞天意。
由是內官咸共恚疾,謗讟煩興,讒隙仍作,極其刑譴,輸作左校。天下有識,皆以穆同勤禹稷,而被共鯀之戾,若死者有知,則唐帝怒于崇山,重華忿于蒼墓矣!舜葬于蒼梧之野,故曰蒼墓。當今中官近習,竊持國柄,手握王爵,口含天憲,運賞則使餓隷富於季孫,呼噏則令伊顏化為桀跖;而穆獨抗然不顧身害,非惡榮而好辱,惡生而好死也,徒感王綱之不振,懼天網之久失,故竭心懷憂,為上深計。臣等願黥首系趾,代穆校作,不願使忠臣之抱屈蒙冤也!謹此上聞,無任翹切。
桓帝得書,方將穆赦出,放歸南陽故里。穆即故尚書令朱輝孫,表字公叔,年五歲,便以孝聞,後由孝廉應舉,入為議郎,再遷侍御史,廉直有聲,嘗作祟厚論以儆世,稱誦一時。至是罷歸鄉裡,太學生劉陶等,又奏稱朱穆李膺,履正清平,貞高絶俗,實是中興良佐,國家柱臣,應召使入朝,夾輔王室,必有效績可征云云。原來潁川人李膺,為故太尉李修孫,在安帝時,見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