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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妓寮中有此特色,不愧仙名。蔡鍔聞言,暗暗稱奇,但恐為袁氏指使,未便實告,只好支吾對付。小鳳仙竟嘆息道:「細觀君態,外似歡娛,內懷鬱結,奴雖女流,倘蒙不棄,或得為君解憂,休視奴為青樓賤物呢。」蔡鍔非常激賞,但初次相見,究未敢表示真相,經小鳳仙安排小酌,陪飲數觥,乃起座周行,但見妝台古雅,綺閣清華,湘簾髹幾,天然美好,回睹紅顏,雖未甚嫵媚動人,卻另具一種慧秀態度,會被小鳳仙瞧著,迎眸一笑,蔡鍔頗難以為情,掉轉頭來,旁顧箱篋上面,庋閣捲軸,堆積如山,信手展閲,多是文士贈聯,乃指小鳳仙道:「聯對如許,何聯足當卿意?」小鳳仙道:「奴略諳文字,未通三昧。
但覺贈聯中多是泛詞,不甚切合,君系當世英雄,不知肯賞我一聯否?」蔡鍔慨允不辭。當由小鳳仙取出宣紙,磨墨濡毫,隨即鎮紙下筆,揮染雲煙,須臾即寫好一聯,但見聯語云:
不信美人終薄命,古來俠女出風塵。
小鳳仙瞧這一聯,很是喜慰,便連聲讚好;且雲美人俠女四字,未免過譽。蔡鍔不與多說,隨署上款,寫了鳳仙女史粲正六字,再署下款。鳳仙忙搖手道:「且慢!奴有話說。」蔡鍔停住了筆,聽她道來。
究竟鳳仙所說何詞,且至下回分解。
段祺瑞為袁氏心腹,相知有年,徒以帝制之反抗,至欲置諸死地,刺客之遣,非袁氏使之,誰使之歟?本回所述,雖未明言主使,而寓意自在言中,段氏之不遭毒手,正老天之使袁自省耳。袁氏不悟,復忌及蔡鍔,殺之不能,乃欲豢之,豢之不足,乃更寵之。曾亦思自古英雄,豈寵豢所得覊縻乎?徒見其心勞日拙而已。然如蔡鍔之身處漩渦,不惜自汙,以求有濟,亦可謂苦心孤詣,而小鳳仙之附名而顯,尤足為紅粉生色。
巾幗中有是人,已為難得,妓寮中有是人,尤覺罕聞。據事並書,所以愧都下士雲。
第五十二回偽交歡挾妓侑宴 假反目遣眷還鄉
卻說蔡鍔停住了筆,靜聽小鳳仙的話兒。小鳳仙卻從容道:「上款蒙署及賤名,下款須實署尊號。彼此溷跡都門,雖貴賤懸殊,究非朝廷欽犯,何必隱姓埋名,效那鬼蜮的行徑。大丈夫行事當磊磊落落,若疑我有歹心,天日在上,應加誅殛。」袁皇帝專知罰咒,鳳兒莫非學來。蔡鍔乃署名松坡,擲筆案上。小鳳仙用手支頤,想了一會,竟觸悟道:「公莫非蔡都督麼?」蔡鍔默然。小鳳仙道:「我的眸子,還算不弱,否則幾為公所給。
但都門系齷齪地方,公何為輕身到此?」蔡鍔驚異道:「這話錯了,現在袁總統要做皇帝,哪一個不想攀龍附鳳,圖些功名?就是女界中也組織請願團,什麼安靜生,什麼花元春,統趁勢出點風頭,我為你計,也好附入請願團,借沐光榮,為什麼甘落人後呢?」小鳳仙嗤的一笑,退至幾旁,竟爾坐下。蔡鍔又道:「我說如何?」小鳳仙卻正色道:「你們大人先生,應該攀龍附鳳,似奴命薄,想甚麼意外光榮,公且休說,免得肉麻。」蔡鍔又道:「你難道不讚成帝制麼?」小鳳仙道:「帝制不帝制,與奴無涉,但問公一言,三國時候的曹阿瞞,人品何如?」蔡鍔道:「也是個亂世英雄。」小鳳仙瞅着一眼道:「你去做那華歆、荀彧罷,我的妝閣中,不配你立足。」錦心繡口,令人拜倒。蔡鍔道:「你要下逐客令了,我便去休。」言畢,即挺身出外。小鳳仙也不再輓留,任他自去。
蔡鍔返寓後,默思:煙花隊中,卻有這般解人,真足令人欽服;我此次入京,總算不虛行了。
過了兩天,又乘着日昃時候,往訪小鳳仙,鳳仙見了,卻故作嗔容道:「你何不去做華歆、荀彧,卻又到這裡來?」蔡鍔道:「華歆呢,荀彧呢,自有他人去做,恐尚輪我不着。」小鳳仙又道:「並不是輪你不着,只恐你不屑去做,你也不用瞞我呢。」可見上文所述,都是以假對假。蔡鍔笑着道:「我也曾請願過了,恐你又要譏我為華歆、荀彧呢。」小鳳仙道:「英雄作事,令人難測,今日為華歆、荀彧,安知他日不為陳琳?」蔡鍔一聽,不由的發怔起來。小鳳仙還他一笑道:「奴性粗直,挺撞貴人,休得見怪。」蔡鍔道:「我不怪你,但怪老天既生了你,又生你這般慧眼,這般慧舌,這般慧心,為何墜入平康,做此賣笑生涯?」言至此,但見英宇軒爽的女張儀,忽變了玉容寂寞的楊玉環,轉瞬間垂眉低首,珠淚瑩瑩。蔡鍔睹此情狀,不禁嗟嘆道:「好個梁紅玉,恨乏韓蘄王。」小鳳仙哽噎道:「蘄王尚有,恨奴不能及梁紅玉。」說到「玉」字,已是泣不成聲,竟用幾作枕,嗚嗚咽咽的哭起來了。感激涕零,宜作松坡知己。蔡鍔被她一哭,也覺得無限感喟,陪了幾點英雄淚。
湊巧鴇母捧茗進來,還疑是鳳仙又發脾氣,與客鬥嘴,連忙放開笑臉,向鍔說道:「我家這鳳兒,就是這副脾氣不好,還望貴客包涵。」口裡說著,那雙白果眼睛,儘管骨碌碌的看那蔡鍔上下不住。無非是要銀錢。蔡鍔窺透肺肝,便道:「你不要來管我們。」一面說,一面已從袋中,取出一個皮夾,就皮夾內檢出幾張鈔票,遞給鴇母道:「統共是一百元,今天費你的心,隨便辦幾個小碟兒,搬將進來,我就在此夜餐,明天我要請客,你可替我辦一盛席,這洋錢即可使用哩。」鴇母見了鈔幣,好似蒼蠅叮血一般,況他初次出手,便是百圓,正是一個極好的主顧,便接連道謝,歡天喜地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