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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由他自掌洋燈,從床下一照,不瞧猶可,瞧著後,不禁猛呼道:「有賊在此!」仆役等便七手八腳,向床下牽扯,好容易拖了出來,卻是一個熱血模糊的死屍,大家統亂叫道:「怪極!怪極!」再從屍身上一搜,只有手槍一支,余無別物。祺瑞亦親自過目,勉強按定了神,躊躇半晌,才語仆役道:「拖出去罷,明晨去掩埋便了。」仆役不知就裡,各絮語道:「這個死屍,不是刺客,便是大盜,正宜報明軍警,徹底查究為是。」祺瑞道:「你們曉得甚麼?現在的時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死屍是為了金錢,甘心捨命,我今日還算大幸,不遭毒手。
明晨找口棺木,把他掩埋,自然沒事,倘有人問及,但說我家死了一仆,便好了結。大家各守秘密,格外加謹,此後有面生的人物,不許入門。如違我命,立加懲處,莫謂我無主僕情。」辦法很是。
仆役等方將死屍拖出院中,祺瑞申囑仆役,不准多說,方攜燈歸寢去了。此夕想亦未必臥着。
翌日,仆役等奉命施行,舁出屍棺,就義塚旁掩埋了事。大家箝住了口,不敢多嘴。但天下事總不免走漏風聲,段寓內出了此案,不消兩三日,已傳遍都中,惟刺客不知何人,從明眼人推測出來,已知他來歷不小,暗地為段氏慶幸,且佩服段氏處置。段祺瑞經了此險,越發杜門謝客,遵時養晦,連幾個圍棋好友,也不甚往來了。
過了數日,且託辭養病,趨至西山,覓室靜處,不聞朝事。老袁還陰懷猜忌,密囑爪牙,偵探他的行動。嗣聞他閉戶獨居,沒甚變端,才稍稍放心。惟山東將軍靳雲鵬,素附段氏,段既去職,靳失內援,遂南結江蘇將軍馮國璋,為自衛計。
當時謡諑繁興,競說靳為段氏替身,馮靳相結,不啻馮段相聯,漸漸的傳入老袁耳中,於是忌段忌靳,並忌及馮。內飭長子袁克定,自練模範軍,抵制段氏,外借換防為名,調陸軍第四師第十師屯駐上海,第五師中的一旅,駐紮蘇州;安武軍的第一路,倪嗣沖屬部。駐紮南京,無非是防馮為變,預加鈐制的意思。防東不防西,仍是失着。
還有一位鐵中錚錚的大人物,廁身參政,通變達權,惹起袁氏注目,日加疑忌,險些兒埋沒英雄,坑死京中,這人非別,就是前雲南都督蔡鍔。綉幡開遙見英雄俺。鍔自雲南卸任,奉召入京,應三十六回。袁總統優禮有加,每日必召入府中,託言磋商要政,其實是防他為變,有意鈐束。
鍔亦恐遭袁忌,自斂鋒芒,每與老袁晤談偽作獃鈍,且自謂年輕望淺,閲歷未深,除軍學上略知一二外,余均茫昧,不識大體。老袁故意問難,鍔亦假作失詞,誰料老袁卻善窺人意,暗地笑着,嘗語左右道:「松坡蔡鍔字。的用心,也覺太苦了。古人說得好:『大智若愚,大巧若拙』,他想照此行事,自作愚拙,別人或被他瞞過,難道我亦受他矇蔽麼?」既是解人,何不推誠相與?左右湊趣道:「誰人不願富貴,但教大總統給他寵榮,哪一個不知恩報恩哩。」老袁點首無言,嗣是格外優待,迭予重職,初任為高等軍事顧問,又兼政治會議議員,及約法議員,更任將軍府將軍,繼復為陸海軍統率處辦事員,又充全國經界局督辦,並選為參政院參政。滿擬把各項榮名,各種要任,籠絡這滇南人傑。偏他是聲色不動,隨來隨受,得了一官,也未嘗加喜,添了一職,也未嘗推辭,弄得袁總統莫明其妙。
一日,復召鍔入府,語及帝制,鍔即避座起立道:「鍔初意是贊成共和,及見南方二次革命,才知我國是不能無帝,當贛、寧平定後,鍔已擬倡言君主,變更國體,因鑒着宋育仁已事,不敢發言,今元首既有此志,那正是極好的了,鍔當首表贊成。」老袁聽到此語,好似一服清涼散,吃得滿身爽快,但轉念蔡鍔是革命要人,未必心口如一,乃出言詰鍔道:「你的言語,果好作真麼?如好作真,為什麼贛、寧起事,你尚欲出作調人,替他排解呢?」這一問頗是厲害。鍔隨口答道:「彼一時,此一時,那時鍔僻處南方,離京很遠,長江一帶,多是民黨勢力範圍,鍔恐投鼠忌器,不得不爾,還乞元首原諒!」老袁聽了,拈鬚微笑,隨後與他說了數語,方纔送客。這位聰明絶頂的蔡松坡,自經老袁一番詰問,也捏着一把冷汗,虧得隨機答應,遮蓋過去,免致臨時為難。
但覊身虎口,總未必安如泰山,歸寓以後,滿腹躊躇,自悔當時入京,未免鹵莽,幾不啻自投羅網,竄入阱中。況隨身又帶著家眷,若要微服脫逃,家眷勢必遭害,左思右想,無可奈何,忽自言自語道:「獃了,獃了,孫臏遇著龐涓,足被刖了,還能脫身自由,我負着七尺壯軀,一些兒未曾虧缺,難道就不能避害麼?」
言畢,復想了一會,打定主意,方得安枕。
自此以後,遇著一班帝制派的人物,往往折節下交,起初與六君子十三太保等,統是落落難合,後來逐漸親昵,反似彼此引為同調,連六君子十三太保,也覺是錯怪好人,自釋前嫌,遂組織一個消閒會,每當公務閒暇,即湊合攏來,飲酒談心。某夕,酒後耳熱,大家乘着餘興,復談起帝制來,蔡鍔便附和道:「共和兩字,並非不良,不過我國人情,卻不合共和。」說至此,即有一人介面道:「松坡兄!你今日方知共和二字的利害麼?」蔡鍔聞聲注視,並非別人,就是籌安會六君子的大頭目,姓楊名度,表字皙子,再點姓名,令人記憶。當下應聲道:「俗語有云:『事非經過不知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