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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下寫作,時刻要停筆,胸部被咳嗽震得像要破裂一般。進餐時,一看見食物就噁心。
奧爾加的來信,除了戲劇演出,老是「保重身體、遵守飲食制度、嚴格注意衛生”之類老話,使他大為惱火。他多次給奧爾加寫信「……我只想去莫斯科,並一直等待着你的批准,親愛的,讓我離開這裡吧。我現在感覺良好,只是腸胃不適。」“快點讓我去莫斯科,伴隨在你身旁,我是結了婚的人,自然希望見到自己的妻子,你能理解吧。
我只等你下達收拾行裝的命令,然後就去莫斯科。回莫斯科去!回莫斯科去!這不是三姐妹的話,而是你丈夫的呼聲。」
奧爾加終於同意了他的要求。
1903年
12月
2日契訶夫沒有徵求阿爾特舒勒的意見,就偷偷地急匆匆地起程上路了。當阿爾特舒勒醫生得知自己的病人匆忙走了以後,心急如焚,高喊這是自我毀滅。而契訶夫根本沒有去考慮自身的後果,他只有一個想法:回莫斯科去,回即將上演他的《櫻桃園》的藝術劇院去,回他朝思暮想的妻子身邊去,他要跟他們一道做出自己對文學的最後的貢獻。
2櫻桃紅了契訶夫到達莫斯科之後,立即參加了《櫻桃園》的綵排。正如他所預料的,劇院在對劇本的精神實質理解方面發生了根本分歧。契訶夫多次申明他寫的是一出喜劇,甚至是一出「笑劇」,而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則認定是一出社會悲劇,認為劇本再現了農村小貴族階層在新興的庸俗的頑強而又膽大妄為的資產者面前日益走向沒落的悲慘結局。他認為此劇的表演「不應該讓人發笑,相反,應該讓觀眾哭泣」。
契訶夫生氣了,他向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解釋自己的構思和劇本內在的精神實質,但後者全然不予理彩,仍照原來的情調上演。
在綵排期間,契訶夫參加了劇院的新年宴會。宴會結束後,人們把桌椅拉開,開始跳舞。奧爾加穿著華麗的服裝,袒胸露背,一陣風似的捲入了旋轉的人群。高爾基和契訶夫坐在一旁。
契訶夫不斷逗樂,高爾基大笑不止,以至二人都咳嗽起來。契訶夫微笑說:「人們也許會說,兩位作家彼此用有滋有味的咳嗽愉快地度過了一個美好的夜晚。」
《櫻桃園》的首演被定於作家誕辰的前夕,
1904年
1月
17日。莫斯科文藝界和藝術劇院早就計劃舉行契訶夫創作
25周年紀念活動。正巧
1月
18日又是契訶夫的
44歲誕辰。於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決定把三大活動——《櫻桃園》首演式、作家誕辰和從事創作
25周年結合在一起進行。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還有一個意圖,即借助兩個活動,為首演式增添光彩,因為他擔心演出不能收到所期望的成功。
確定的日期臨近了,需要考慮慶祝會的開法和給契訶夫贈送禮物的事。
這是一個難題。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派人跑遍了所有的古董商店,但是除了華美的刺繡和珍貴的紡織品外,一無所獲,只好用刺繡品做一個花環送給他。
契訶夫不無責備地對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說:「你聽著,這是一個奇妙的東西,應該把它放到博物館去!”「安東·巴甫洛維奇,該送什麼才好,請你指教?」「捕鼠器!」他想了想,嚴肅地回答。“你聽我說,應該把老鼠消滅光。」
這時他哈哈大笑起來。
「你看,這是藝術家柯羅送我的最好禮物!好極了!」「什麼好禮物?」「釣魚竿!」這樣,送給他的別的禮物,他都不滿意,而且有些禮物由於比較庸俗很使他生氣。
「那究竟送什麼呢?送只銀質鋼筆或古老的墨水瓶?」「灌腸管,我是醫生,你該明白,或者一雙襪子。我的妻子是演員,她不能照管我,我穿的襪子破爛不堪了。『你聽著,親愛的,我的右腳趾都露出來了。』我對她說,『左腳上的襪子也差不多了』。」契訶夫開着玩笑,又高興地大笑不止。
然而偏偏在慶祝會上他沒有顯露出高興的樣子來,好像預感到自己已臨近末日。《櫻桃園》首演式開始,第一、二幕演出的效果都很好,第三幕接近結束時,契訶夫被請到台上。喜劇演員和莫斯科主要文學團體的代表都已聚集到那裡。
他站在第一排,眼前的大廳裡座無虛席,人們向他狂熱地鼓掌歡呼。慶祝儀式開始了,首先是贈送禮品、花束和花環,接着是致祝詞。記者、演員和文學社團的代表先後發言,極力恭維這位怕人稱頌的作家。從全俄四面八方送來的賀信和賀電,也在會上宣讀,稱譽他的作品的永恆的意義,以及他對俄國文學和俄國社會做出的巨大貢獻。
契訶夫站在台口,聆聽著人們的發言,他臉色蒼白,面無血色,抑制不住地咳嗽,在強烈的燈光照耀下,他顯得手腳無措。觀眾向他呼喊,請他坐下,可是契訶夫皺了皺眉,繼續站着,一直到慶祝會結束。這種慶典竟然是他在自己的作品中曾經善意地嘲笑過的那類慶祝會,現在他親自來接受這種慶賀,不能不覺得有點滑稽。
一位文學家開始發言,他用《櫻桃園》第一場加耶夫祝賀一個舊柜子的那些話致祝詞,文學家把「柜子」換成契訶夫的名字:「最尊敬的和十分敬愛的,祝賀你……」契訶夫瞟了一眼加耶夫扮演者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嘴角上掠過一個詭譎的微笑。那些頌揚備至的講話持續了將近一個小時,當最後一次喝彩結束時,契訶夫已疲憊不堪,他連一句感激的話也沒有說就離開了。
慶祝會開得很隆重,但是給人留下了沉重的印象,好像有點舉行葬禮的氣氛,大家的心情都很憂鬱。